四月十五是孟辞临的寿辰, 少帝推诿了今日全数政务，让张之辽安心为孟辞临为寿。只是这为寿亦是有极大讲头的, 孟辞临位高权重，再加之身上冠着侯爵，寻常一品官都没这么大脸面替他做寿, 这可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做不好可是要丢人的。
张之辽是个惯会借东风的, 虽远在江南，可也早听说朝堂上孟苏二位大人势同水火, 今日把女儿许配给苏大人，可也不想在孟大人这落了脸面, 故而操持起来分外用心。
孟辞临在扬州的居所也临着瘦西湖, 起了个极风雅的名字叫长春阁。
少帝的行宫立在半山上，孟辞临的府邸建在山下，远远地能瞧见行宫飞翘的檐角掩映在花木扶疏之处。
光从这安排住处的本事上, 就能瞧出这张大人心有七窍，孟辞临前几日晚饭后算了算，从他的住处到少帝的行宫, 约么有八百步, 若从苏长卿的住处算起, 有一千一百五十五步。
是个懂得看人脸色的, 孟大人眉宇稍霁。
晚上有寿宴，张之辽派了不少仆从过来打理，孟辞临难得清闲, 本想随便翻几本书消遣，远远地就能听见前院里人声鼎沸。索性把书撂在一边，这处别院天工巧夺，中庭稍广，列植盆景，绕着台阶，生着许多翠云草，青葱欲浮。
孟辞临踅身出了中庭，看了看天光，天幕边上旋出一丝淡色的微蓝，许久不曾怀着这般闲适心情看一看风景了，这边走边看的功夫，竟没一会儿就走到了行宫附近。
“孟大人来了。”门口的小黄门伶俐地行了礼，“容奴才通禀。”倒像是他刻意过来的一样，他本想说不必了，他不是专程来见少帝的，只是眼角一瞥的功夫，竟看见苏长卿踱步而来。
孟辞临眼眸低垂，从容地迈着步子：“不必通传，我自己去就是了。”小黄门是个会瞧眼色的，再加上刘钦先前也有过嘱咐，立刻让开身子：“大人看着路。”
说话的功夫，苏长卿也走到了门口，小黄门脆生生地说：“苏大人稍后，容奴才回禀主公。”
孟辞临举止形容皆不疾不徐极是从容斯文，哪有半分先前跋扈嚣张的模样，光从外表看，果真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模样。
少帝的行宫虽名宫殿，可内部却是肖似园林结构的，从假山池沼到影壁回廊，移步换景处处皆匠心独运。
初时是一处直道，两侧种了一人多高的凤尾竹，长势格外茂盛，有日光间或从竹叶中投落地上，留下斑驳稀疏的光影，孟辞临衣上的行蟒上绣着金丝银线，这一路走来竟微微闪光。
出了竹林就见清池，池上凌空架着一处水榭，卷棚歇山顶上头的琉璃瓦微微闪光，少帝便坐在鹅颈靠椅上发呆。
孟辞临又走了两步，脚步声引得少帝回顾，一瞬间少帝极灿烂地一笑，拍了拍一旁的位置对他说：“来坐。”
等孟辞临走到她旁边坐好，少帝端端正正地站起身，对着他拱了拱手：“恭祝孟大人人如松柏，岁岁长青。”
孟辞临忍不住笑，亦拱手回礼：“臣多谢主公。”
少帝笑盈盈地拉着他的手往池塘里指：“来瞧。”
孟辞临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尾红鲤甩尾游弋，清池一团翠绿，映衬着穹庐上流云三两，好似鱼在云中游一般。
太液池里也有锦鲤，只是长到这么大的还是头回瞧见，少帝叹道：“都说江南人杰地灵，果然不假。”思虑了一下又道，“天子出巡本就声势浩大，估计也要有人想借此时机捞一捞好处，旁的不说，借着给你做寿，定然有不少人要借机献一献殷勤，或是探一探口风，你自个要当心。”
孟辞临哪有不知道的理，只是看少帝蹙着眉替他思虑的模样，感觉心里头极是受用：“臣有分寸。”
正说着，才见苏长卿被一个内侍引着走到近前来。
苏长卿如今在少帝近前也是风头极盛的人物，少帝亲亲近近地唤了一声苏卿。
苏长卿少年新贵，待谁人都带着三分谦和，只是这谦和中藏着疏离，可对着少帝却不同，他笑着行礼说：“想不到主公竟找了这么个好去处。”
“哪里是好去处，不过是随意消遣罢了。”少帝笑着，示意自己对面的座位，“别拘束，坐吧。”
苏长卿谢了坐才说：“今日谭将军去了水军帐下，张大人训练的水军果真不同凡响，张大人特地让臣来问上一问，主公这几日可有空去阅军呢？”
巡阅水军本就是她此行目的之一，她应承得也爽快：“这是自然，交由谭京和张之辽一同安排便是了。”
面前的桌案上摆着时令水果，有应季的，也有从温室里摘的，孟辞临心安理得地坐在旁边，也不回避，随手挑了一个橘子，剥开外皮递到少帝眼前。
少帝说话的功夫也觉得口干，顺手接了过来。不过是个小动作，落在苏长卿眼里却不是滋味，下意识微微皱起了眉，孟辞临微微一笑，雾沉沉的眼中带着一丝笑：“苏大人想吃就请自便吧。”
像什么话，全然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当着少帝的面，他也只是阴沉着脸道：“这是扬州府为主公准备的，臣若是自取，便是不懂礼教了。”
孟辞临随手拿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还是苏大人最懂礼数。”
两人眼神交汇处，便是暗潮涌动。少帝是个粗线条，哪里看得出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脑子里还在推敲着阅军的事宜，又稍坐了一会，苏长卿起来告辞。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去，少帝眉眼盈盈地在和孟辞临说话，孟辞临时不时轻轻颔首，眼神柔柔地落在少帝身上。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孟辞临弯起唇角，低低地笑了起来，少帝笑弯了眼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纤纤手指指着远处的山丘，欢天喜地的模样，根本不像平日里端庄雅正的君主。
待行到门口的时候，却见孟辞临亦走了出来，二人打了个照面，孟辞临率先开口了：“公主现还未下嫁，你也多该往张大人府上走一走，若是冷落了新妇，公主去主公面前哭诉便不好了。”
孟辞临不提还好，话一出口苏长卿就觉得心里冒火：“孟大人厚爱，我记住了。”
听他不咸不淡地话，孟辞临并不放心上，苏长卿即将娶亲，这也算是断了他的念想，少帝在感情上是个慢性子，不代表他是傻子，在他眼里苏长卿的司马昭之心分外碍眼。
天上浮云翻卷，照在孟辞临身上，通身的雍容自在，苏长卿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深深。
*
暮色四合，穹庐都黯淡下来。
长春阁亮如白昼，廊檐下的铁钩子上挂着宫灯。孟辞临年纪轻，本不是该做寿的年龄，故而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大设宴席，不过是几个品阶高的官员坐在一处，推杯换盏间说几句场面话罢了。
少帝今日穿得喜气，一身朱红色衮冕，头戴紫金冠，见到孟辞临时分外亲切地拉住他的手道：“爱卿年轻，说是做寿不过是借着机会好好聚一聚，孤出行匆忙，也未给你备什么贺礼，便赐你九章纹吧。”
天子衮服上绣以十二章纹，而亲王世子可以服九章纹，此后孟辞临若面君，便可不跪不拜，这对臣子来说确实是极大的恩宠了。孟辞临躬身谢过，迎少帝入席。
到底是件高兴事，少不了说些场面话，少帝侧目瞧着孟辞临，推杯换盏之际，他应对自如，脸上一派雍容之色，这通身的气派让人别不开眼去。
少帝看得欢喜，又多饮了几杯，孟辞临余光里瞧见了，低头同府中家丞说了几句。
少帝端起杯，饮了一口发现不知何时杯中酒已被换成了茶水，她抬起头看向孟辞临的方向，他似是有感应一般回身看来，对着少帝遥遥举了举杯。在橙黄色的灯光映衬下，孟辞临眉目舒朗，平日素来的阴沉神色一扫而空，端的是无双的风流倜傥。
灵均垂下眼，嘴角却不露痕迹地弯了起来。
酒过三巡，张之辽还特别安排了歌舞，撤了宴桌，便听得琴声淙淙，说不出的清越动听。孟辞临和其他臣子多饮了几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却发现少帝不知去向。
忍不住叫来清遥询问，清遥挠了挠头：“方才还在这的，我现在去后面找找。”
总不至于走丢了，孟辞临摆摆手说不必了，正巧的是中庭里头走来一队女郎，皆着浅碧色纱衣，和着琴声甩袖而舞，当中一位以轻纱覆面，足尖轻点竟显得分外清灵。
灯火朦胧，孟辞临初时并未在意，又转了几个眼神，正巧就落在这名女郎身上，这一眼不打紧，孟大人肝胆欲裂，这长袖翩翩的女郎分明就是少帝，虽遮着面纱，可这女郎烟视媚行，一双眼似有若无地往他这边看来。
真是胆大包天，孟辞临的脸阴沉得厉害，藏在袖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少帝小时就是胆大的，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了，少帝长得本就雌雄难辨的模样，若被有心人瞧见必回引发轩然大波。
再者说，堂堂一国之君，竟学个伶人一般跳起舞来，真是荒唐，一时间他越想越气，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等中庭里的舞蹈停了，庭中响起三三两两地叫好声和击掌声。
孟辞临阴沉着脸站起来，径自绕过中庭，去往后堂。这是特意为戏班子备下的休憩之所，不一会的光景，前头已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来，铙钹声阵阵，极是热闹。
他走到后堂门口，用力推开了门，里头还有几个在上妆的戏子，花脸画了一半，见他进来忙慌张着行礼，他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往里走，在最里头的一面镜子前，坐着一个穿碧色纱衣的女子，正一件一件拆头上的首饰。
孟辞临雾沉沉地眼睛落在她的背上，语气沉沉的：“你也太胡闹了，像什么话。”
那个女子闻言，轻轻侧过身子回头看来，四目相对，孟辞临一怔，这女子柳叶弯眉，眼若新月，亦是不俗的相貌，只是却分明不是少帝，他把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这双眼睛长得极好，清澈灵动，与少帝有着三分肖似。
女子微微垂下眼去，清清淡淡地开口：“大人有什么吩咐吗？”声音清灵动听，却不是灵均的语气。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原谅我这个起名废，以后每个章节不起名字了。
今天这章……比我以前稍微长点QAQ我不是短小君了吧！！
本想今天写主公的小惊喜的，没写到，燕云给大家说抱歉，我真不是故意吊大家胃口的QAQ
明天写吧，我晚上再写点，明天争取给大家更肥厚。
另外，明天我要发糖！！
我一直欠你们两更来着QAQ我努力一下，争取加更。
今天孟大人犯蠢了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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