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走回李海华身边后，陈婉茹才发现，对方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她蹲下身，伸手去推了推他。
这时，她看到了他的脸。
两道清晰的泪痕，在少年沾满污泥尘土的脸上格外显眼。
少年面孔线条冷硬，晕迷中两道浓眉仍然紧紧拧着，像是个性情坚毅的男子汉。
但是，他在哭。
是不是，只有在昏迷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才能让眼泪流出来？
——陈婉茹忍不住这样想。
“我觉得，他很可怜。”
……
后来的发生的事情，陈婉茹基本都如实告诉了女警。当然，她隐瞒了关于李海华的所有秘密。
不过，真的把一切完全说出来，警察才不可能相信吧。
不死之身？
血海魔界？
人鱼少女？
把李海华杀人的理由告诉他们，警察肯定会直接把她送进精神病院。
“我们在你的房间内发现了大量带血的衣物和床单被褥，请问这些是怎么回事？”
女警向陈婉茹出示物证拍摄的现场资料。
“那个啊，是他给自己动手术弄的。”
“手术？”
“对。他说有坏蛋找他麻烦，他们打了起来，没想到对方居然藏着枪，他中枪了，去医院的话解释不清楚。但子弹卡在腿里，所以他只好自己把子弹取出来。”
陈婉茹活了28年，认识的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内向孤僻，连被爹妈骂的时候，她都是拟态成乌龟保守防御。
但认识李海华的这短短五天，她脱胎换骨般觉醒了很多新技能——
脸皮变厚了，胆儿变肥了。
不仅敢邀请异性同床共枕，还敢给妖怪动开颅手术。这么一对比，在警察面前撒个把谎倒真不算什么难事了。
“……”女警目瞪口呆地听着，难以置信地问，“他自己取子弹？”
“是啊。”陈婉茹无辜地看着她，用力点点头，“我也吓了一跳。”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能如此坦然地欺骗别人。
这算堕落还是进化？
“他怎么取的？”女警问。
“我没看到。他昨晚突然离开，今天早上才回来，那时候，我正在卫生间里洗澡，等我洗好出来的时候，发现他把床上弄得到处都是血。我吓了一大跳，问他怎么回事，他才告诉我是取子弹弄的。”
“……”女警的表情显然不是很相信。
“那家伙挺古怪的。有时候，简直感觉像个原始人。”陈婉茹幽幽叹口气，“但说他是个坏人……我真的很难相信。”
女警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是很遗憾，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他就是两起凶杀案的凶手。”
“也许他……”陈婉茹似乎想替李海华分辨几句，但最终，只是苦笑着摇摇头，“算了，不管有什么理由，杀人总归是犯罪。”
“你能这样理解就好。”女警欣慰地笑笑。
在这时，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刑警队的警员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周爱国走到女警身边，看了一眼陈婉茹，问，“什么情况？”
女警向他敬了一个礼，递上整理好的文字报告。
陈婉茹盯着周爱国，犹豫了一下，站起身，鼓起勇气问：“请问，李海华怎么样了？”
“……”周爱国沉默地看向陈婉茹。
陈婉茹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凌厉的目光，眼前的中年男子身上，有种让人敬畏的气质。不是官威，而是正气。被那双眼睛盯着，陈婉茹觉得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被看穿了。
她所有的谎言，在这个警察面前……无所遁形。
那又怎么样！！！
陈婉茹的犟脾气也上来了，她看着性子柔弱，可也在爹妈的逼婚压力下硬抗了这么多年，真以为她容易对付就大错特错了。
省城不是乡镇农村，陈婉茹不信这里的警察敢对她一个安份守法的良民刑讯逼供。她就咬死对李海华一无所知，就算警察知道她说谎又能怎么样！
陈婉茹梗着脖子，坚定地回望着周爱国。
周爱国快速翻阅着证词记录，看向陈婉茹的目光稍微平和了一点。
“他拒捕，已经被击毙了。”
“……”
陈婉茹的脸上一下失去了血色。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软软地倒在椅子上。
“我……我可以……去看看吗？”
陈婉茹的声音抖得几乎听不清楚，她用手支撑着额头，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立刻倒下去。
周爱国平静地看着他，“等我们找到尸体，会请你协助认尸的。”
“没有尸体？”陈婉茹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她在期待什么。
但周爱国冷酷地打破了她的妄想，“他被狙击手击中头部，尸体掉进河中，正在打捞。”
陈婉茹却像压根没听到他的话，望着桌面的某处，沉默不语。她的唇角在轻轻颤抖，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但她似乎不想被警察看出她的喜悦，可是她又控制不住。
于是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女警看着她，心中暗暗叹气，和对方谈了这么久，她当然清楚她对凶手的感情。
事实上，陈婉茹并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她坦率地回答所有问题，试图让警员们相信——
李海华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坏人！
他是一个温柔体贴，甚至有些单纯的少年。
女警知道，陈婉茹不是在骗他们。
本来，这世上的多数人，天生就有截然不同的几张面具。
在陈婉茹面前，李海华展示的就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吧。
女警知道陈婉茹一定仍然抱着期待，认为李海华有可能仍然活着，但是周爱国的话，他们这些警员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狙击手。
就意味着武警出动了。
武警狙击手的武器不同于普通警察的配枪，他们的使命也非常特殊。武警狙击手开枪，就必定要一击毙命。
他们就是这人世间的死神。
被85式狙击枪暴头，就算那个李海华真是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高手，也不可能幸存。
但是，看着陈婉茹苍白脸色，和她眼瞳中那抹燃烧般的喜悦……
女警没有再提醒她。
现实已经注定绝望，就让她再做一个短暂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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