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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书屋 > 咸鱼继承百万秘术遗产后 >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段非拙在短短几分钟内亲身经历了一部恐怖片。

暗藏诡异的舰船, 尸臭浓郁的通风管道,底舱中的两具尸体,还有噩梦般的无脸人。

黑蛇游到无脸人身边, 回头望着段非拙,嘶嘶吐着蛇信,像是在提醒他这无脸人身份极为重要。

无脸人听见响动,身体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没办法说话。

段非拙倒退一步。他差点儿就想举起石中剑劈死无脸人了, 但是他的目光怎么也无法从无脸人的肩章上移开。

死在地图室中的假上校。底舱的无脸人。

那张从假上校脸上揭下来的人-皮-面-具。

段非拙掏出人-皮-面-具,小心翼翼地覆在无脸人的脸上。

面具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就像融化了似的, 完美地贴合在了脸上。面具边缘与皮肤融合, 五官回到了该有的位置,无脸人长出了弗里曼上校的脸。

上校睁开眼睛, 紧接着猛然闭上。段非拙意识到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光源太刺眼了, 于是将光源亮度减弱,移动到了远处。

上校又试着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在段非拙身上久久停留,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谢谢……”

“你是弗里曼上校?”段非拙问。

上校艰难地点点头。

“你的脸……”

上校声音沙哑:“被偷走了。”

段非拙刚要细问,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黑暗中冒出一团火红的影子。

是西蒙养的那只狐狸。霍恩中尉夜袭西蒙那天它就跑丢了, 之后一直没找着。段非拙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孰料竟在这里再次见到了它。

狐狸叼着一颗苹果,不知是从厨房偷来的,还是从哪个士兵那儿顺来的。它将面包放在上校手边, 蹲坐下来, 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

鹦鹉和松鼠也从一台机器后方钻了出来。它们围在狐狸身边, 用高深莫测的眼神注视着上校和段非拙。

“你们一直在这里?”段非拙问。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傻, 居然和动物说话。

动物们没理他。回答他的是弗里曼上校。

“它们一直给我送吃的。”他说,“要不是它们,我可能已经死了。”

动物如此有灵性吗?还是说,它们因为和西蒙相处久了,智力也有所提升?

段非拙烧断弗里曼上校手上的绳索,扶他坐了起来。上校抓起苹果狼吞虎咽,几秒钟就吃得只剩果核。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段非拙问。

“说来话长,”上校咳嗽两声,面色憔悴,“得从我被选拔为威灵顿号舰长时说起……”

作为第一艘搭载了第四代以太结晶动力引擎的空行舰,威灵顿号尚未出厂时就备受关注。军部专门从空军各个部队中精挑细选了一批出色的军人作为威灵顿号的船员。能登上这艘最先进的空行舰,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荣幸。

其中最荣幸的莫过于弗里曼上校。他之前担任另一艘空行舰的大副,立下过无数功勋,年纪轻轻就荣升为上校。听说威灵顿号遴选船员,他也报了命。经过重重考核,最终被选拔为舰长。

威灵顿号的船员都是从各个部队选调来的,因此新团队需要磨合。弗里曼上校有意亲近下属,因此经常去巡视舰船上的各个部门,同士兵们打成一片。

他巡视到轮机组的时候,通过轮机长的介绍,认识了一名下级技术士官,名叫海因茨。听起来是个德国姓氏。听说海因茨读过大学,还对以太结晶动力引擎很有研究,而且谈吐不俗,熟悉各国的文化。弗里曼上校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便对他产生了兴趣。

威灵顿号即将起飞去北极的前一天,弗里曼上校照例巡视舰船各处。来到引擎室时撞见了海因茨,便与他聊了起来。海因茨说起了他老家德国乡下的民间传说:巫师会在夜里敲响你家的门,偷走你的脸,然后乔装成你的样子。因此如果你夜晚听见有人问“可以借你的脸一用吗”时,绝对不可以回应。

弗里曼上校觉得这传说很有意思,与东欧流传的吸血鬼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处。据说吸血鬼不能进入别人的家,除非取得主人的同意。

当时海因茨开了个玩笑:要是我要借走您的脸,您愿意吗?

弗里曼上校从不相信世界上有怪力乱神之事,便笑着回答:我这张脸又没什么好看的,你借走就借走呗。

于是……海因茨真的借走了他的脸。

那家伙只念了一句咒语,弗里曼上校的手就自动被绳索捆住了。海因茨走过来,按住他的脸。弗里曼上校只觉得脸上灼热无比,就像有人将铁水灌进了他皮肤下似的。

他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海因茨从他脸上揭下了一张□□似的东西。

原来海因茨就是那能偷走他人面孔的巫师吗?还是说,那个民家故事只是他编出来的,以便套自己的话?

多么可怕的巫术!这种人混进军中,究竟有什么目的!

海因茨将他丢进底舱。自那以时起,他就一直被关在此处。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听到声音,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他知道威灵顿号起航了,飞往了北极。

海因茨窃取了他的身份,乔装成他的模样,率领威灵顿号去北极!

弗里曼上校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海因茨一定会破坏任务。每隔一天那家伙会下来给他一些水喝,吊着他的性命。之所以留自己一命,想必是为了事成之后嫁祸。又或者他仍有什么利用价值,打算从他嘴里拷问出重要的军事情报。

就这样被关了好几天,身边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些动物。这些动物会给他带来吃的,让他不至于饿得那么难受。那两只鸟还曾试着啄开他腕上的绳索。可惜绳索是特制的缆绳,里面掺了钢丝,远不是两只小鹦鹉能啄断的。

即便如此,弗里曼上校还是很感激这些动物的存在。他不明白空行舰上哪儿来的动物,或许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吧。

“不,它们都是西蒙的宠……朋友。”听完上校的讲述,段非拙叹了口气。

西蒙去岛上的时候把动物们留下了,它们也因此逃过一劫。若是和西蒙同去,可能它们也会被利维坦杀死。

这些动物们知道它们的人类朋友过世了吗?段非拙望着狐狸,后者用悲戚的眼神回望他。

它们知道。段非拙心想。它们能觉察出来。所以才会带他来这儿解救上校,不是吗?它们也希望为朋友报仇雪恨。

“那个假上校已经被我杀了。”段非拙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他的故事,不过隐瞒了有关他使用秘术的部分。

弗里曼上校越听越是钦佩。听到他手刃仇敌时,上校差点儿跳起来,最后又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而瘫坐在地上。

“但是那个假上校操控了一部分船员,即使他死了,操控也没有解除。我正在寻找解除的方法。”

两只鹦鹉“啾啾”地叫起来,绕着段非拙的脚蹦蹦跳跳。

“嗯……你们知道解除的办法?”段非拙不确定地问。

“啾啾啾啾!”两只鹦鹉唱道。

完全听不懂呢……但是只能认为它俩的意思是“是”了。段非拙伸出手,两只鹦鹉乖巧地飞到了他的胳膊上。

他转向上校:“您在这里休息吧,我去解除那个秘术。假货已经死了,我想没人会来危害……”

话音未落,船身猛然一震。

段非拙撞上一台机器,后背一震钻心的疼。上校趴在地上,动物们滋儿哇乱叫。剧烈的震动持续了好一阵才减缓,但并没有消失,段非拙能觉察到地板仍在微微震颤。一种诡异的嗡嗡声充斥着周围的空间。

“肯定是出事了。”弗里曼上校艰难地爬起来,“我要上去瞧瞧。”

“可是空行舰现在还被那些傀儡操控着,他们可能会对您不利……”

“我是舰长,这是我的职责。”

段非拙和弗里曼上校四目相对。上校形容憔悴,却努力挺直了脊背。段非拙几乎可以想象他在舰桥上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我们分头行动。”他说。

里维准尉紧张地捏着叉子。

食堂中人来人往,每张桌子旁都挤满了人。不论船上发生了多怪异的事件,大家该吃饭还是得吃饭,这是万年不变的。

但是今天食堂中的气氛明显和以往不同。平时用餐时间,食堂总是最热闹的地方,大家有说有笑,高亢的声音配合着刀叉和盘子碰撞的脆响,形成了关于食物的美妙旋律。

而今天,所有人都保持着不同寻常的沉默。刀叉依旧在响,人声却几不可闻。大家在餐桌上交换着疑虑和恐惧的视线,像是在等待某种决定命运的时刻的到来。

每当有高级船员走进食堂,大家的目光就会短暂地集中在他身上,接着快速移开,好像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原本在舰船上,高级军官可以享受在自己舱室内用餐的特殊待遇,由勤务兵去厨房领取餐食,再送到军官那儿。但是弗里曼上校取消了这种优待。他认为这会增加军官与士兵之间的隔阂。因此除了病患和工作繁忙不得坚守岗位的人,所有人都必须来食堂吃饭。

这也是质问高级船员们的好时机。

副官走进了食堂。

他目不斜视,步步生风,背后跟着一队士兵。许多人心里嘀咕,他就连吃饭都要带着亲卫,是在害怕什么吗?

副官领了食物,在餐桌边坐定。食堂中气氛立刻像一根弦似的绷紧了。

一触即发。

一名中尉沐浴着众人期待而又畏惧的目光,站了起来,朝副官走去。

里维准尉的视线也不由地追随他。他和副官同级,隶属炮手组。

副官抬起眼睛,望着面前的炮手。“有什么事吗?”

炮手敬了个礼。“请问,舰长今天什么时候来吃饭?”

“舰长在自己房间用餐。”

“但是船上规定……”

“舰长可以例外。”

炮手抿了抿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说:“我们希望舰长能出面解释一些问题,比如,那怪兽究竟是什么,我们来北极有什么目的,我们什么时候返回伦敦,之前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你们?”副官眼中精光暴射。

副官并不是船上除了舰长外军衔最高的人,但他是舰长的左膀右臂,所有人都默认他就是舰长的代言人。

和他争辩,就等于是和舰长争辩。

副官严厉的目光扫过食堂中的其他人。许多人不敢承受他的视线,畏怯地低下了头。但也有很多人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里维准尉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没人愿意在此刻帮助炮手,那今后就再也不会有人胆敢质问副官了,他们的疑问、恐惧和不安就再也得不到解答了。

里维准尉想起了他在伦敦的父母和姐妹。他还想回去见他们。他要用津贴补贴家用。

他不该违背上级的命令,哪怕那个命令违反常识或道义。他只是个士兵,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服从。

但他还是站了起来。

理智在他的大脑中叫嚣:他应该乖乖坐着,保持中立,让那些人自行解决问题。卷入这种纷争很可能会害得他上军事法庭,丢掉津贴,甚至坐牢。

但他的大脑中同时还有另一个声音在低语:你可以为了你所认为的正确的事不顾一切。

里维中尉认为请舰长出面说明情况、安抚情绪是正确的要求。无可置疑、无可指摘的正确。

这种事,只要有人领头,其他人的胆子就大了。

很快,第二个人站了起来。接着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食堂里近乎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围拢在炮手身后。

副官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

片刻后,他说:“好吧,那我去向舰长报告。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带着他那队士兵离开了食堂。

其他的高级船员见状,也纷纷离去。连带服从他们的士兵一并离开。

食堂瞬间空了一半。

里维准尉松了口气。既然副官愿意去请舰长出山,就说明舰长平安无事吧?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没什么可害怕的。

然而过了很久,他们都没等来舰长。离开的那些人也一个都没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疑窦丛生。

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干脆冲出食堂,打算亲自去舰长室求见弗里曼上校。

里维准尉想拦住他们。这时候冒犯舰长可不是个好主意。他跑到门口,那些人刚好进入食堂外的走廊中,转过一个转角。

转角后传来几声枪响。

里维准尉站住了。寒意从他脚底升起。

他听见副官的声音从走廊尽头响起:

“食堂内有人煽动叛变,守住这里,胆敢逃离食堂的人格杀勿论!”

段非拙又爬进了通风管道里。

动物们很喜欢利用通风管道四处移动。对于体型娇小的它们而言,遍布全舰、四通八达的通风管道就像高速公路一样方便,还不必担心撞见粗鲁的两脚兽。

但是对于两脚兽来说,钻管道无异于一种折磨。段非拙的手肘和膝盖部位的衣服都已经磨破了,皮肤都快磨出茧了。石中剑不停地撞到管道顶部,一直哼哼唧唧,更是增添了他的痛苦。

好在这次爬行的距离不长,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动物们从一处通风口钻了出去。段非拙在格栅处趴了好一会儿,确定下面的房间空无一人后,才敢搬开格栅跳下去。

他落进了了一间空旷的舱室。

在威灵顿号上待了好几天,段非拙也算是参观过整艘空行舰,却从未进过这里。他依靠超常的听力,在脑海中勾画过空行舰的地图,但那地图上也不包括这个地方。

他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的地图,这间舱室的位置是一片空白。说明这儿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做了隔音处理。

舱室中央摆着一台圆柱形的机器,直径大约一米,上方连接着诸多管道,某种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注入机器,再从另外一条管道排出。

动物们围在那机器旁,朝段非拙以目示意。狐狸甚至用前爪不断扒拉机器的外壳。

它们的意思是,这机器里就藏着假上校控制精神的秘术道具或法阵?

段非拙困惑地走上前去,轻触机器的外壳。他想往金属中伸出感官触须,探查机器的内容物,然而他竟然无法往这金属中灌注力量。就好像机器中有什么东西在排斥他似的。

他绕着圆柱转了一圈,发现了一块小小的面板。他判断这是用来操控机器的,干脆壮着胆子按下了面板上的“open”键。

伴随着机械运转的嗤嗤声,金属外壳如同鲜花绽放一般打开了。

炫目华美的光芒霎时间充满整座舱室。

内部是一座圆柱形的容器,里面盛满了某种段非拙所不了解的溶液。容器中央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的以太结晶。

动物们纷纷竖起毛发,对着以太结晶发出威胁的低吼。

段非拙望着那块绚丽的结晶,一时间目眩神迷。

原来这里就是为引擎提供动力的“燃料舱”。

他从前一直以为,以太结晶既然是一种“燃料”,那么它的燃料舱就是一个大煤炉,只不过填进去的是光芒四射的结晶。

他可真是大错特错了。“燃料”恐怕只是人们习惯性的叫法。以太结晶真正使用时并不是“燃烧”,而是利用这种特殊溶液将其分解,在这一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热量,加热锅炉中的水,产生蒸汽。

但是动物们为何带他来到燃料舱?以太结晶和假上校的秘术有什么关系吗?

段非拙的目光徐徐下移,接着瞪圆了眼睛。

圆柱形容器的底部绘制着一个法阵。

他回忆着所学过的秘法几何学知识,在头脑中拆解这个法阵。圆形——能量的循环;三角形——稳定,独一无二;眼睛——窥探,精神,梦境……

不错,这就是控制精神的法阵。

假上校竟然将它绘制在这种地方,真是……不知道是该说他独具匠心,还是该说他用心险恶。

第一,这个法阵的运转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供应,以太结晶就可以为其提供来源,假上校等于是在薅威灵顿号的羊毛。第二,若要破坏这个法阵,就必须排空圆柱形容器中的液体,可那样一来,引擎就会失去动力,整艘空行舰都将坠落。

只要空行舰仍在飞行,就无法抹除这个法阵。贸然排空液体,等于是拉着全船人陪葬。但是若要让空行舰降落,就必须向舰桥下达命令,可舰桥上的船员们都受到了精神操控,不可能服从这种命令。

何等高明的手法,何等歹毒的用意。

该怎么办才好?段非拙望着光华绚烂的以太结晶,手心沁出了汗珠。

争执演变成了冲突。冲突演变成了战斗。战斗演变成了全面哗变。

从食堂到舰桥,到处都是枪声。

里维准尉握着枪,缩在墙角后。身边有几个同是维修组的战友,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副官以镇压□□为由,向食堂中的众人发起进攻。里维准尉等人急忙从后门逃走,但那里也设下了埋伏。副官已经算准了他们的路线,等着把他们一网打尽。

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谈判。

里维准尉等人从食堂一路杀出重围,且战且退,且退且战,一直撤向底层。船上爆出这么大的骚乱,还不见舰长出来平息混乱,看来舰长已经……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也不敢思考副官他们为何要隐瞒舰长的死讯。他们是打算夺权吗?但是夺取了威灵顿号,他们又能去哪儿?

“准尉,”一名维修组的士兵说,他半边脸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一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对面领头的是德拉斯,我认识他,是个讲理的人。我不信他也加入了副官那一边。他只是在服从命令。你说我们能不能说服他们?”

里维准尉摇摇头,表示自己拿不准。他也知道德拉斯这个人,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对上司尊敬有加,也极受下属的爱戴。弗里曼上校很是器重他。如果他知道上校已经被那帮高级船员害死,不可能无动于衷。但他偏偏又是个守规矩的人……

里维准尉想起了故乡的家人。他不想死在这里。可是照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他只能试一试。

“德拉斯!”他喊道,“你还没发现吗?舰长已经被害了!现在掌权的是那帮高级船员!他们串通一气要夺取威灵顿号!你难道要助纣为虐?”

“闭嘴,里维!”德拉斯粗声粗气地吼道,“我劝你投降,没准还有机会上军事法庭,判个终身□□!”

“军事法庭?我们上不了军事法庭了!船都被夺了,我们上哪国的法庭?你不是傻子,你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如果舰长还活着,为什么不出面?舰长是那种缩头乌龟吗?唯一的解释就是……”

里维准尉探出头,想进一步同对面的士兵交流,然而一枚子弹打在距离他脑袋只有一寸的地方。他急忙缩回去。

“妈的,德拉斯!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吗!”

“我接到的命令是镇压叛乱!”

里维准尉不断听见远处传来枪声。他们根本没有叛变,只是提出合理的要求,却被安上这种罪名……

“准尉,要不然我们投降吧?”一个年轻的工程兵说,“没准对面能网开一面……”

其他人对他怒目而视:“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投降就是一个死字!”

“可是对面人数比我们多,我们不可能打赢啊!除非舰长亲自出面,否则对面不可能收手的!”

“舰长已经死了!”

没用了。里维准尉绝望地想。现在连我们自己也开始内讧了。再过不就,我们就会整个儿分崩离析……

“谁说我死了?”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里维准尉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举起枪。

“怎么,里维准尉,你要对我开枪?”

一名男子扶着墙壁,蹒跚地走出阴影。他形容憔悴,面色黯淡,衣衫狼狈,像是好几天没吃过饭的样子,但他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那是里维准尉所熟识的眼睛。

“舰、舰长……?”里维准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弗里曼上校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这个人是谁?幽灵?僵尸?

“放下枪,里维准尉。”弗里曼上校淡淡地说。

他认识我。里维准尉心想。我只是维修组的一个小小的准尉,舰长只在参观维修组设备的时候过问了一下我的名字。

没人指望一艘空行舰的最高指挥官能记住一个工程兵姓甚名谁,但是弗里曼上校记得。

里维准尉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他心想,不论这个上校是人是鬼,他都要追随他。

弗里曼上校经过一众士兵眼前,转了一个弯。里维准尉急忙拉住他。

“上校,对面的人是……”

“我知道。”弗里曼上校甩开他的手,高声喊道,“德拉斯!你个兔崽子!给我把枪放下!”

弗里曼上校会被射成筛子的!里维准尉惊惧地想。

但是他想象中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发生。

和他们对峙的士兵看到舰长从转角处缓缓走出,俱是惊讶得连枪都拿不住了。

他们不是没怀疑过上级的命令。上头说船上爆发叛乱,必须镇压,他们理所当然以服从命令为优先。但是他们也听过一些关于高级船员奇怪行径的风言风语。

当他们开始镇压叛乱后,这种怀疑变得更深了。空行舰上爆发了这种程度的骚乱,为什么舰长还是闭门不出?难道真像那群反乱分子所宣称的那样,舰长被副官害死了,副官串通其他人夺权?

现在,活生生的舰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一切关于他死亡的流言都顷刻间土崩瓦解。

可是舰长叫他们放下武器——而不是叫那群反乱分子放下武器。

“你们都长眼睛了,瞧见我活蹦乱跳了吧?”舰长锐利的目光扫过士兵们的脸,“现在,跟着我来。我们还要收复威灵顿号。”

他穿过众士兵组成的人墙,朝上层走去。

里维准尉一伙人端着武器,同对面的士兵面面相觑,双方的表情都有些懵。

最后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了舰长。

形势逆转得太快了,里维准尉过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反乱分子,也遇到了很多镇压武装。舰长命令他们停止交火,加入自己。

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登上上一层甲板,再上一层甲板,里维中尉意识到他们正在往舰桥方向去。

“舰长,是不是副官他们背叛了你?”里维准尉小心翼翼地问。

“他们被人控制住了,也是身不由己。”弗里曼上校神色凝重,“若是遇上他们,不要赶尽杀绝,解除他们的武装就好。我有一位朋友正在寻找让他们恢复正常的办法。”

里维准尉不太明白。什么叫“被人控制”?是指他们被人握住了把柄吗?让他们恢复正常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懂的事很多,但他相信舰长。

他们就这样登上了舰桥。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上去了,毕竟舰桥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弗里曼上校挑选了二十名精兵,外加从各组遴选了一名代表。里维准尉也在其中。

舰桥上的气氛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所有高级船员都在这里。副官站在舰桥最前方,他旁边是领航员、水手长、轮机长等人。他们个个神情冷硬肃穆,让里维准尉想起老家墓园门口的死神雕像。

“所以,你们真的被控制住了,是吗?”弗里曼上校低声问。

没人回答他。

上校做了个手势:“动手。当心不要损坏舰桥上的设备。”

他精挑细选的二十名精兵端着枪包围了舰桥上的船员。他们也拔出枪同舰长一方对峙。

副官冷若冰霜的视线如同一枚铁钉,牢牢钉死在弗里曼上校身上。

“我们不可能让你们得到这艘空行舰。”副官说,“即使要毁掉它,也在所不惜。”

说完,他飞速地拉下控制台上的一只红色的拉杆。

一枚子弹击中他的额头,从后脑勺穿出,飞溅的鲜血将他面前的玻璃染成一片血红。

他后退一步,背靠着控制台滑坐了下去。

其他高级船员面不改色,对同伴的死亡无动于衷。士兵们冲上去,将他们死死按在地上。

空行舰猛地一震。它不再保持悬停状态,而是朝无名岛方向俯冲而去。

里维准尉立刻上前拉开副官的尸体,防止他的血液渗进设备中。他将红色拉杆推上去,然而空行舰下坠的势头分毫不减!

“怎么会这样?”弗里曼上校惊讶地挑起眉。

里维准尉检查了一遍控制台,惊恐地抬起头:“上校,舰载差分机的程序被修改了。”

弗里曼上校不太懂这些技术方面的名词,问:“那会如何?”

“空行舰会朝着指定方向飞去,除非程序修改回来。但是懂得如何修改的只有领航员。”

上校的眉头拧到了一起。“把拉杆推回去也没用吗?!”

里维准尉摇摇头。

被压制在地上的领航员发出一声冷笑:“即使毁掉这艘空行舰也不能让你们得到。原本你们可以全部活下来,在新的国度开始新生活,但是你们偏要作死。现在好了,大家一起死吧!”

伴随着他那尖利的笑声,空行舰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这时,空行舰正下方的海面激起滔天的水花。

一头狰狞的巨兽腾空而起,身姿夭矫如龙,鳞片亮如钢铁,双翼展开,犹如一片黑压压的云彩。

里维准尉心脏一沉。全完了。原本空行舰就要坠毁了,现在又来了怪兽。他们会舰毁人亡。也许有人能及时乘上小型掠行艇逃走,毕竟掠行艇的功能之一就是逃生。但是数量有限,恐怕只有少数人能逃走。舰长当然有资格,至于其他人……

舰船又是剧烈地一震,里维准尉险些咬破自己的舌头。震动是从下方传来的,和地震差不多,所有人都没站稳,东倒西歪成一片。

怪兽是不是从下方攻击他们了?它个头那么大,若是不顾一切地撞上空行舰,什么样的金属外壳挡得住它?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震动后,威灵顿号竟不再下坠了。

他们仍然在前进,但方向恢复成了水平状态。

瞭望组和测量组的人几乎要把鼻子都贴平在玻璃上了。

“报告上校!”瞭望手几乎是尖叫着说,“那头怪兽它……它正在舰船下方……托着我们!”

红眼睛凝视着红眼睛。

胸腔中的脉动跟随着胸腔中的脉动。

他听不见声音,但奇妙的是,他似乎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就像是对方的想法直接出现在了脑海之中。

——你体内也有以太结晶啊。那是大君的力量。

那个东西说道。

——什么大君?哪个大君?

他问。

——我们的大君。世界的主人。祂赐给我力量,在我体内形成了结晶。祂已经离去很久了。我被封印在这里。被祂的敌人们施加了诅咒。我无法离开这个地方,失去自由,失去大君。我……沉睡了很久,久到已被世界遗忘。

那东西所说的话他有许多地方都不明白。但是他能体会到对方的痛苦。

灵魂被困在一具冰冷僵硬的躯壳之中,被束缚在一个狭小残破的容器里。

——你可以帮助我。我也会回报你。

那东西说。

——凭什么?

——你别无选择。要么死在这儿,要么帮助我,然后我带你返回你的世界。

——我不能释放你。你会攻击人类,你会毁了这个世界。

——我只攻击那些伤害我的人。

真可笑。他从坠下空行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他们这类人的归宿大同小异,死在某场战斗之中,连尸体都找不回来。这样的结局他见过太多太多了。

如果他的结局也是如此,那他没什么可抱怨的。

唯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那双眼睛。

不是红色的那双,是金绿色的。

像春天的原野,和浇注了黄金的翡翠。

五朔节花柱的芬芳。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城市。地中海咸味的风。发条转动,钟摆摇荡,模型绕着天花板一圈又一圈的旋转。

云海上空辉煌绚烂的日落,像一场永不终结的梦。

他想要活下去。回到那个缤纷的世界中去。

——我怎么帮你?他问。

——我身上有一片画了法阵的鳞片。替我毁掉它,我就能获得自由了。

——你自己为什么不毁掉?

——我无法碰触它。但你可以。

他游向海洋更深处。那东西的身躯是如此庞大,以至于他觉得自己不是在海中游泳,而是在一座山丘上漫步。

他找到了那东西所说的鳞片。它位于巨兽的尾部,颜色与周围其他鳞片稍有不同。游近了之后他才发现,那鳞片并非颜色不同,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法阵和咒语。

他仅剩的那只手上弹出一截利刃,刺向鳞片。

巨兽发出痛苦的哀鸣,在海中,那声音听起来格外浑厚悠长,如同古老的号角。

他一剑又一剑刺向鳞片,大股大股的血液扩散到海水中,仿佛升腾的烟雾。周围的海水都被染成了神色,遮挡了他的事业。但他动作不停,每一剑都比上一剑刺得更深,最后生生将鳞片挖了出来。

一离开巨兽的身体,鳞片就化作无数飞灰,溶解在了海水之中。

巨兽的身体蜷曲起来,庞大的头颅向后一转,将红眼睛对准了他。

——抓紧我!

他不知道该抓哪儿。巨兽身上全是光溜溜的鳞片,他根本抓不住。

思考片刻之后,他游到巨兽的头顶,抓住了它弯曲狰狞的角。

巨兽如箭一般腾空而起,劈波斩浪,跃出海面,振翼飞翔。

一刹那间,他就从最幽深的海底飞上了阳光璀璨的天空。从地狱中直升天堂也不过如此。

他能感受到巨兽的快乐。重获自由的喜悦如同波纹一般不断朝外扩散,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抬起头,望着那艘金色的空行舰。就连他这种对空行舰飞行原理一窍不通的人也看得出,那艘人造的天空霸主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坠落在无名岛上。

若是坠落在湖泊或海洋中还好,坠落在陆地上,结局就是舰毁人亡。

——既然我帮助了你,那你也应该帮助我!他对巨兽说。追上去!

——你要拯救那艘钢铁怪物?巨兽不屑。为什么?就是它伤害了我,我不把它摧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因为那上面……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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