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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书屋 > 咸鱼继承百万秘术遗产后 >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一刻, 时间仿佛过得极为缓慢,像是一场过长的慢镜头。

z朝海面坠去,空荡荡的衣袖在风中猎猎飞舞。

段非拙大声呼唤他的名字, 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凛冽的寒风吹散。

手中的重量骤然减轻,那是当然,他现在只握着一截机械义肢。

北极的天空是如此寒冷, 段非拙却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口火山喷发了。

炽热的岩浆沿着血管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点燃了名为愤怒的熊熊烈焰。

他再一次失去z了。

但是跟上一次不同。上一次他暴露了交易行主人的身份,z和他断绝了关系。

可他以为只要自己活着,z也活着, 就总有挽回的机会。

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再过十年, 女王早已去世。再过二十年,世界将天翻地覆。再过三十年……所有事情都在变化, 世界在变,人也在变。总有一天, z会不在意他是个秘术师, 原谅他的欺骗。

他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石中剑!”

他竭尽全力地怒吼。

“交给我!”石中剑也回应他。

他将身体的控制权交给石中剑, 手臂用力, 身体向上一荡,便从洞口翻进了船舱。

弗里曼上校擦去唇边的血迹,朝他龇牙咧嘴。以太结晶被他咬在齿间, 迸发出夺目的光芒。

方才段非拙亲眼见识到了以太结晶释放的能量有多么可怕。弗里曼上校甚至连一句咒语都没念,就把空行舰那厚实得连炮弹都无法击穿的外壳开了个洞。

若是被那股力量正面击中, 恐怕连尸体都会灰飞烟灭。

所以段非拙要赶在上校释放力量之前就击败他。

他一句话也没说, 石中剑却领会了他的意思。

“放心交给我吧, 小子!”石中剑声音高亢, 不知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还是一把剑也能生出同仇敌忾、义愤填膺之类的情感。

石中剑控制了他的身体,他提起剑,以这辈子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冲向弗里曼上校。

上校咬着以太结晶,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块结晶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弄到的宝贝。世界上最大多数以太结晶矿都处于英国控制之下,其他国家虽然也有矿场,但产量极低,用来供应本国的空行舰都捉襟见肘。更不用说将宝贵的结晶做其他用途了。

弗里曼成为间谍,辛辛苦苦钻营到现在,除了上头的命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成为空行舰的舰长,就有机会接触以太结晶了。

这种结晶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人们都说它是纯粹能量的结晶。原本弗里曼还不信,但真正接触到以太结晶后,他也不得不相信了。

他只不过从威灵顿号的燃料中偷偷取走了这么一小块,就能造成如此之大的破坏,而以太结晶根本没有消耗掉多少。试想一下,若是威灵顿号上的以太结晶都归他所有,那么……不,那样实在太贪婪了,他不求拥有那么多以太结晶,只需要给他一小块,鸽子蛋大小的就足够了。仅凭那么一个小东西,他就有信心立于奥秘社会的巅峰!

只要将威灵顿号带回维也纳,献给皇帝陛下,他想要什么奖赏没有?

他会成为帝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封为贵族的秘术师。想想吧,皇帝陛下的“宫廷秘术师”,听起来多么威风!今后他再也不必躲躲藏藏地生活,再也不必被当成工具一样执行肮脏的任务。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成为左右世界局势的大人物。

他盯着那个持剑的年轻人。真是可惜。他心想。他可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警夜人,希望这两个人才能在更好的地方发挥他们所长。可惜他的一片好心都被当作了驴肝肺。

既然他们不领情,那他也无需跟他们客气了。为了他光明的未来,眼前的祸患一定要除去!

距离他实现梦想只差那么一小步。他不允许任何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破坏他的计划!

他朝那年轻人举起手,念诵足以将其葬送十次的咒语。

然而咒语还没念完,年轻人就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弗里曼上校用力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就在那一瞬间,年轻人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那把锈迹斑斑的剑朝他挥来。

他想在自己身体周围召唤出一道秘术屏障。这样很浪费能量,却能极大地偏转所有朝他发起的进攻。当年轻人的剑锋击中屏障,就会偏向另外一个方向。

咒语刚一出口,他的头就被狠狠击中了。

段非拙用石中剑上的那块石头砸中弗里曼上校的侧脸。上校脑袋一歪,顿时眼冒金星。咬在齿间的以太结晶也被震飞了出去。

他慌忙扑向地上的结晶。但段非拙动作更快,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将锈迹斑驳的剑锋抵住他的喉咙——恰好就抵在z割出的那条血痕之上。

他将剑锋死死地往下压。石中剑只是看起来钝,但只要在合适的主人手中,发挥足够的力量,它可以变得比大马士革钢刀还要锋利。

弗里曼上校撑住段非拙的手,用力将剑锋从自己脖子上推开。

双方均是咬紧牙关,暗暗角力。

秘术师之间的战斗演变成肉搏战,简直毫无美感可言。

但是段非拙不需要什么美感。他只希望弗里曼上校付出代价。

“你杀了我也没用!”上校笑了,声音沙哑,他的牙齿都被鲜血染红了,“我已经安排妥当了,一切已成定局!你只会失败,背上杀人的罪孽!”

段非拙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将剑锋往下压。

剑锋割破血肉,血液如泉水般涌出来,染红了地毯。

弗里曼不明白。他是身经百战的军人,训练有素的士兵,而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文文弱弱,就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法学校学生,为什么在纯粹体力的比拼中,他竟然落到了下风?

剑刃刺破气管,血液倒流入气管内,上校登时无法呼吸了。

他的梦想终究还是无法实现了。

好在,他至少干掉了一个警夜人,还是所有警夜人的首领。那种家伙每少一个都是一种幸运。

黑暗笼罩了他。

失去意识之前,他最后看见的东西是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像是翡翠落在了熔融的黄金里。他曾觉得漂亮却脆弱,不值一提。

但是现在,那双眼睛里却迸出了火焰,灼热得仿佛能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第一个化作灰烬的就是他。

段非拙一直按着剑刃,直到弗里曼上校的身体开始逐渐变冷。

高空的寒风灌进舱内,他的身体也在慢慢失去温度。

但是在那之前,他的灵魂就已经变得寒冷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手底下死去,他竟然一点罪恶感感觉也没有。

甚至有一种黑暗的愉悦感在他内心蔓延。

他看着弗里曼上校慢慢浑浊的瞳孔,享受着被复仇的快意所充盈的时刻。

蓦然的,他想起了邓肯·麦克莱恩所说过的一句话。

——我知道您是个医生。我不会让医生的手沾染鲜血的。

现在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甚至因为杀了人而满心喜悦。他品尝着复仇的甜美,就像品尝着生命所酿成的美酒。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是不是快精神失常了?就像开膛手杰克在吸收了过多的异能之后被逼疯了一样?但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会如此理智地思考吗?

“小子,快走!”石中剑的叫声将他从万千思绪中唤醒,“他们要来了!更多的人要来了!”

地图室的爆炸声如此巨大,甚至将空行舰炸开了一个缺口,不可能不惊动船上的其他人。

段非拙将五感的触须释放出去,觉察到有二十多个人正快速接近。其中有一些是负责维修的工兵,另外一些则荷枪实弹,随时准备和破坏空行舰的敌人战斗。

他们抵达图书室后,只会发现上校的遗骸……

段非拙低头看着死去的弗里曼上校。他惊讶地发现,上校的脸上脱落了一层东西,有点儿像是□□。

他揭开那层面具,下面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是个脸颊瘦削、颧骨高耸的中年男子,与弗里曼上校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段非拙看了看手里的□□,又看看被他杀死的这个男人——他不是真正的弗里曼上校?这是某种可以易容的秘术?

来不及思考更多了。那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就快到达地图室了。

段非拙将□□塞进衣兜里,捡起石中剑、以太结晶和z的那条断臂,飞快地逃离地图室。

他倾听着士兵的脚步声。他们从哪个方向来,他就躲到另外一个方向。他还含着幻形叶,只要他安静下来,不做多余的动作,幻形叶就会逐渐重新生效。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之前凡是遇到棘手的情形,他都会和z商量,征求对方的意见,或是获得对方的建议。可现在他能商谈的对象已经永远离开他了。

他抱紧怀里的那条断臂,将冰冷的金属贴紧自己的脸颊。

他得想个办法解除船员们的精神控制,让威灵顿号返回伦敦。否则这艘船搞不好会真的一路飞往维也纳。如果可以,再找出□□秘密。既然被他杀死的是假上校,那么肯定还存在一个真正的上校。也许他还活着,被藏匿在船上的某个位置。

也许他能多救一个人。

幸好z为他留下了这条手臂。

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悲伤,以至于他已经没有其他的情绪了,还是因为他天生就这么冷血,对别人的死亡无动于衷——他竟然觉得有些庆幸。

手臂是黄铜的。是他的蓄能金属。

威灵顿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

就在几分钟之前,空行舰上发生了大爆炸。整艘舰船上的人都感觉到了剧烈的震动,听见了爆炸的轰鸣。

船员们花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爆炸产生的位置——是在舰首的地图室。同时,舰桥上负责监测船体平衡的船员发现,威灵顿号的船身发生了偏斜,这说明爆炸有可能损坏了船壳,以至于内外气压失衡。

维修组的工兵们立刻拿着家伙赶去修补破洞。同时,弗里曼上校的副官也带着一批人马负责护送他们。

维修组的里维准尉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劲。船上发生爆炸,极有可能是遭到了人为的破坏。威灵顿号的北行之路坎坷不断,先是屡次被空盗进攻,又是跟怪兽搏斗,现在还遇上了原因不明的爆破……船员中一时间人心惶惶,甚至产生了“威灵顿号被诅咒了”的流言。

里维准尉拎着工具箱,低声问副官:“舰长在干什么?”

副官面无表情:“与你无关。”

好吧,以里维准尉的地位,的确没资格过问舰长的事。可问题是,他觉得最近不光是舰长,所有高级船员都变得怪怪的……

就比如副官,原本是个亲切又健谈的人,同威严的弗里曼上校刚好相反,大家都说他们俩性格互补,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如今里维准尉所见的副官,却冷漠强硬,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里维准尉向来不爱管别人的闲事。维修组的职责就是维护好空行舰的里里外外。大部分成员也都是只会埋头苦干的技术人员。船员之间的纠葛,尤其是上层大人物之间的矛盾,他们向来不感兴趣。

走廊的尽头落下了一扇闸门。副官皱起眉头。

里维准尉匆匆跑到门前,检查门上的阀门。

这扇门是专门用来防止气压失衡的,空行舰上设置了许多这样的装置。一旦某个区域船体破碎,气压失衡,闸门就会自动落下,将该区域和其他区域隔绝开来,防止整艘空行舰都陷入失衡状态。

船壳破损的情况远比里维准尉想象的要严重。

“b4区域的气压可能很低,大家要当心。”

维修组的成员点点头,训练有素的他们对于这种情况早已了然于胸。倒是副官带来的那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有些仓皇。

闸门附近都设有把手,他示意众人抓紧,拧动环形握柄,打开闸门。

外面气压很低,但远没有里维准尉想象得那么严重。他推断船壳破了个洞,修补一下空行舰就能继续航行。若只是返回伦敦,大概没什么问题。

只是刚刚出厂的威灵顿号,竟然就被人内部爆破了,说出去怎么也不好听……

他跟随副官向b4区域深处走去。直到他们来到地图室。

室内的狼藉程度令里维准尉大吃一惊。破洞就在这里,许多贵重的地图已经不见了踪影。那可都是军事机密!要是让军部知道,他们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

更可怕的是,地图室还有一具尸体。一名军官打扮的男子躺在地上,脑袋歪向一边,喉间鲜血淋漓。

这已经是威灵顿号起航以来的第三个死人了!这艘船果然是被诅咒了吗?

副官一见那尸体,神情便有些恍惚,像是记起了什么事。有那么一瞬间,里维准尉从他脸上看见了往日那个爱说爱笑的副官的面影。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冷硬的神情。

“修补漏洞。把尸体抬到停尸间。下令全舰搜索可疑人物。半个小时后我要和所有高级船员开会。做好你们的事就行了,其他的不许多管,不许多问。”

副官手下的士兵们面带疑虑,但常年所受的训练还是让他们立刻服从了长官的命令。里维准尉也吩咐自己的部下,开始修复破洞。

士兵们将尸体抬走的时候,里维准尉瞄见了尸体身上的军服——根据肩章,这尸体是一名上校。

可是整艘威灵顿号上只有一位上校,那就是他们的舰长。

这男子分明不是舰长,又怎么会穿着舰长的衣服?

他又为什么会死在这儿?谁杀了他?凶手又去了哪儿?总不至于是从破洞跳出去了吧?那可是自寻死路呀!

里维准尉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他不敢发问。

维修组的工兵皆是心灵手巧、训练有素,很快就完成了工作。只需要将洞口参差不行的铁片削齐,再焊上一块钢板即可。周围的缝隙全部焊死,再涂上粘合剂。

这种维修方法只能算是应付,勉强能支撑他们回到伦敦。到时候还得进造船厂之后继续修复。

里维准尉带着手下们返回维修组的仓库。一进门,他就发现里头聚了好些人。

维修组的仓库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装满了维护空行舰所需的各种零件和工具。

十几名船员坐在箱子上。有炮手组的,有后勤组的,有巡逻组的,有轮机组的,有测量组的……都是军衔中尉以下的军官,还有好几个普通士兵。

“你们把我这儿当食堂了吗?”里维准尉问。

“你这儿地方大,借你这儿开个会。”说话的是轮机组的船员。因为轮机组也负责维护以太结晶动力引擎,在普通轮船和火车上就相当于维护蒸汽机,因此大家都戏称他们为挖煤工。

“私自聚会可是违反军规的。”里维准尉皱眉。

“拉倒吧,你觉得现在还有人管我们违反不违反军规?”后勤组的厨师说,“你就没发现上头的人这几天有些不对劲?”

里维准尉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他当然觉察到了船上的异常之处,可他只是个维修工的领头人,他上面还有分管的军官,那些上头的事哪轮得到他操心呢?

炮手的神情最是凝重:“我一直以为我们到北极来一趟,只是为了测试威灵顿号在寒冷地带的适应性,顺便护送几个学者来考察的。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我们他妈的是来杀杀怪兽的。你们或许没见到,我们炮手却是亲眼所见。这太离谱的!世界上竟然存在那么大的怪兽!”

“我不明白上头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大的事。是怕我们走漏军情吗?”厨师说。

测量组诡秘地压低声音:“这消息我可只告诉你们几个,你们别泄露出去,否则我搞不好要上军事法庭。我们测量员已经得到消息,接下来不回伦敦,而是去维也纳。”

“什么?!”所有人俱是一惊。

“可、可那是别国的首都吧!我们直接去了,岂不是相当于宣战?”

“不对,我在报纸上看到过,有时候外交场合也会派军舰过去,比如护送外交官什么的。”

“但是我们船上又没有外交官!再说了,如果是外交任务,我们岂会不知道?现在我们连要干什么、该干什么都不知道,上头神神秘秘的,似乎在隐瞒什么事……”

挖煤工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一路行来,多少次受到空盗的攻击?你们都是老船员了,以前遇见过这么频繁的空盗袭击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

“我怀疑有人走漏了威灵顿号的坐标!船上有奸细!上头的那些人,搞不好都被奸细策反了!”

里维准尉张大了嘴,班上说不出话来。挖煤工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但是他又没来由地想起了地图室中那具披着上校军服的尸体。既然船上能混进来一个不认识的上校,那混进来一个间谍不是也完全有可能吗?

“不论怎样,我们必须向上头讨个说法。”炮手义愤填膺,“我们面对的可是怪兽啊!至少也该事先告知我们吧!这么重要的事难道连炮手也要瞒着?要知道,和怪兽面对面的是我们,不是那些高级军官!”

许多人点头赞同,也有一些人不置可否,暂时不发表意见。

这时,仓库门又开了。所有人俱是一凛,担心是军官前来巡视。在军营里,大量人员私下聚会是违反军纪的,严重者甚至会被当作煽动□□,军法处置。

然而进来的却是一名普通士兵。

“刚刚得到消息,有四个人被打晕了,关在底层舱房里。”他一来就开门见山,“他们原本是看守那两个皇家学院学者的,结果学者跑了,他们四个反而被关了进去。也不知道那两个学者用了什么法子……”

嗡嗡的低语声充斥了仓库。

“不是还有一个小孩儿跟学者在一起吗?我亲眼看见他们三个人一起下船,回来的却只有两个人。”

“我听说小孩儿死了。”

“为什么?我们的任务之一不就是护送他们吗?可他们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你们还记得老伯恩吗?他是弗里曼上校的亲随。今天上校上岛的时候就带着他和另外一个年轻的亲随。但是他们一回来就被副官带走了。我当时在巡逻,亲眼看见他们手上戴着镣铐,跟副官去了底舱……”

“霍恩中尉死了,布尔韦上士也死了,伯恩他们不知所踪。那两个学者明明被关着,也消失了。还有一个人在开船之前就失踪了。这一切太古怪了!我们难道不能要求舰长出面解释一下吗?我们这不是在煽动□□,只是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开船之前就失踪?谁?”

“轮机组的一个人,刚调过来的,轮机长不准我们说出去,说是上头的命令。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今天……”

“如果我们出面要求舰长给个说法,有多少人支持?”

“炮手组全体都支持,我就是代表。炮手组早就受不了了,妈的,我们面对的可是怪物啊!”

“好了好了,别整天念叨怪物了,好像就你们有危险似的。我们测量组的意见也差不多。但是,要怎么把我们的意见递上去呢?直接跟长官沟通好像不行。说实话,最近领航员都不怎么理我们了。舰桥上所有人都不理人了。”

“我会去说服后勤组的。虽然我们不该问东问西。我只需要舰长出面说一句话。”

听着大家的议论,里维准尉的心情越发沉重。和他一起去维修地图室的工兵也神情复杂。里维准尉觉得他们肯定也看见了那尸体的肩章。

最终大家商讨出了一致的方案:晚餐的时候,由炮手组的代表向弗里曼中尉的副官提出要求,请他通知舰长。晚餐时在场的士兵多,大家联合起来给副官施压,不怕他不答应。

然后……就得看舰长是否给出令他们满意的答案了。

大家都是军人,能登上威灵顿号这种旗舰的更是千挑万选的优秀军人。他们不怕死,他们愿意上阵搏杀。他们可以死于战斗,死于疾病,死于倒霉的伤口感染。

但是他们不愿意莫名其妙地死于阴谋和谋杀。

他们想要真相。

段非拙捂着嘴,低着头,从一众巡逻士兵身边经过。他们目光如炬,却丝毫没觉察刚刚和一个行踪极为可疑的家伙擦肩而过。

幻形叶的效力可以持续很久。根据约瑟夫·切斯特那本账簿上关于幻形叶条目的记载,只要不吐出来,不咽下去,它就能永久地发挥作用。(当然了,很少有人能坚持这么久。)如果效力被打破,只需要使用者保持安静一段时间,它就能重新生效。

凭借幻形叶的力量,段非拙如入无人之境。方便是方便,但他当下最需要的并不是方便。

他必须破除那个假上校在船上施展的精神控制秘术。

然而他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他印象中的精神控制秘术都是一对一的,就像q女士对开膛手杰克施展的那样。秘术师一旦死亡,秘术自然也就解除了。

假上校施展的秘术却能在他死后继续发挥效用。段非拙推测,要么世界上存在一种可以控制他人精神的道具,因此秘术的停止与否不以施术者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必须关闭或摧毁那件道具才行。

要么假上校发明了一种全新的秘术,比如一种法阵,它可以持续不断地运作,必须破坏该秘术,才能解除精神控制。

不论是哪一种,都必须先找到施术的地点才行。连道具或法阵藏在哪儿都不知道,要怎么破坏它?

段非拙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它一定藏在空行艇上。而且它有一个缺点:只要被控制者离开它太远,就有一定几率自行清醒过来。

例子就是在海上“枪杀”上校的那两名士兵。他们可都是追随弗里曼上校已久的亲随,若是假上校李代桃僵,他们岂会发现不了?让他们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控制住他们的精神。

但他们在小船上突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上校是个假货,因此他们才杀了他。他们说“我们不能让你回到船上”。的确,绝不能让这个冒名顶替的家伙返回威灵顿号继续逍遥。

可惜假上校并没有死。他是个秘术师,挡住区区子弹不成问题。那两名士兵的结局呢?反正段非拙再也没见过他们。大概一回到船上就被那些傀儡给抹杀了吧。

段非拙不清楚威灵顿号为什么不立即飞向维也纳,而是要在小岛上空盘旋。他推测是为了等利维坦出海,彻底将其消灭。那么他必须赶在利维坦出海前解决这一切麻烦,否则以空行舰的速度,他们几个小时后就能抵达维也纳,到时候说什么都迟了。

不知不觉间,他回到了自己舱室所在的那条走廊。以为他最熟悉这条路,双脚自动带他回到了这里。

他本想转身离开,继续搜寻假上校布置好的道具或是法阵,可他的双脚就像不听使唤一样,带着他走向z的舱室。

z让他去看遗书。

段非拙颤抖着推了一下门。果然是锁着的。不过他也没指望舱室门户洞开。

他取出以太结晶,想试着用结晶内的能量熔毁门锁,但一想起假上校释放能量时的威力,他就发憷了。万一控制不好把整间舱房都炸飞了,他就再也看不到z的遗书了。

那是z在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的文字。

段非拙吸了口气,将以太结晶中的能量转移到z的断臂之中。

转移能量比释放能量稳妥得多,也不用担心炸飞什么。

他刚一碰触以太结晶,就惊觉其中蕴含能量之多。

秘术师平时储存的能量大多来自太阳能,平时外出的时候晒晒太阳,自然而然就将能量储存起来了,堪称人形自走太阳能充电器。储存的速度很慢,但胜在能量来源稳定。

段非拙握着这枚以太结晶,感觉就像握着一颗小小的太阳。里面的能源竟像是不会枯竭一样。

不,还是会枯竭的,只不过能量过于丰沛,只储存一点,就像从大海里舀出一勺水一样不值一提。

不愧是能让蒸汽空行舰飞起来的能源。难怪科学进步委员会如此重视、垂涎它。

将结晶内所有的能量转移到机械义肢中之后,段非拙总算可以放心地提取能量而不用担心引发什么爆炸了。他小心翼翼地熔毁门锁,推门而入。

z的房间总是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不知道是他个人性格如此,还是从军经历养成的习惯。

段非拙从床下拉出他的行李箱,打开后翻到最底层,找出那只信封。

光是看到信封上那工整的“遗书”两个字,他的胸口就疼得无法呼吸。

“啧,小子,几天没见你咋变成这德行了?”石中剑开始叨逼,“那个警夜人死啦,你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啦,为什么你还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闭嘴。”段非拙恶狠狠说。

他颤抖着拆开信封。

里面一共放了三张信纸。第一张上面的字写得密密麻麻,说的是z死后财产如何分配。

他作为警夜人,财产只有政府发的工资,算不上多。但是他是贵族的儿子,祖上有封地和遗产,遗产投资后每年还有年金和利息。他将祖产归还给了王室,供他自己支配的财富则全部捐赠给伦敦的一家医学基金会。此外还有他的个人物品,分别遗赠他的同事。比如他给r先生留了一把大马士革钢刀。给色诺芬留了一套福尔摩斯全集。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他对异常案件调查科的种种安排。他推荐艾奇逊小姐继任首领之位,n先生担任辅佐。他还给每一位警夜人同事都写了几句建言,鼓励他们继续尽忠职守。

第三张纸上的文字比前两张都要短得多。只写了四行字。

致某人:

我恨你欺骗了我。

谢谢你的这个骗局。

如果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该有多好。

段非拙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哭,但奇妙的是,他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就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在z下坠的那一刻被北极的寒风冰封了似的。

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z其实已经不在乎他是个秘术师了。

他只是恨自己遭到了欺骗。恨自己从没被当作一个可以交心的对象。

但是,如果不是秘术师和警夜人天然的对立,段非拙又哪里愿意去欺骗z呢?

如果成为一个秘术师不用被追杀,不用被关进苏格兰场的地牢,而是向泰勒斯先生那样可以在岛上开开心心的生活,像默伦姐弟那样可以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养活自己,他又怎么会向z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他珍而重之地将信纸叠好,放回信封里。然后将那封信揣进怀里,放在紧贴胸口的位置。

那是z的遗书。他要把它带回伦敦。

隔壁的房间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声。

段非拙望向墙壁。隔壁是西蒙的舱室,西蒙已经死了,谁闹出的动静?

他养的那些动物朋友吗?

段非拙释放出五感触须,倾听隔壁的响动。

某种动物簌簌地爬上墙,钻进了天花板一角的通风口。接着又顺着通风管道,朝他这边移动。

段非拙紧张地握住石中剑,紧盯着自己这边的通风口。

一条黑色的蛇从格栅缝隙中蜿蜒而出,垂挂在半空中,嘶嘶地吐着信子。

好吧,现在段非拙知道藏在西蒙床底下的动物是什么了。

幻形叶对动物不起效,蛇的黄色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他。

然后对他摆了摆头,钻回通风口。

“它什么意思?”段非拙忍不住问。

“我想,”石中剑懒洋洋说,“它是希望你跟上它。”

段非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确定那条蛇想干什么。也许蛇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是好奇地过来凑凑热闹。

过了一会儿,蛇又从通风口探出脑袋,对他“嘶嘶”几声。像是见他半天没反应,催促了他几句。

段非拙不会蛇佬腔,但以他所见,只能理解为蛇要带他去某个地方。

他用秘术拆掉通风口的格栅,把石中剑背在背上,再将机械义肢塞进腰带里。空行舰上的天花板很矮,他轻轻一跃就攀住了通风口边缘,爬进了管道之中。

管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匍匐前进。前方传来蛇鳞摩擦金属的响声。段非拙手脚并用朝前爬去。

蛇在管道中游走的速度比他快得多。每当蛇觉得他落后了,就会停下来等待一会儿。

段非拙跟着蛇转过一个又一个岔路,爬过一个又一个通风口。透过格栅,其下的情形一览无余。某一个房间中,船员们正呼呼大睡。另一个房间中,士兵们正在长官的督促下进行每天的锻炼。还有一个房间,十几名船员坐在板条箱上严肃地争论着什么。“舰长”“要个说法”之类的词飘进他的耳朵。

蛇带着他来到一条竖直的通风井。井壁上打着铁梯,蛇顺着梯子缓缓游了下去。段非拙闻到下面传来一股淡淡的臭味,他不可能闻错,那是尸臭。

他也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蛇领着他一直爬到底层,又钻进一条横向的管道。这条管道极窄,他简直寸步难行,与其说是在爬行,不如说是在蠕动。石中剑总是撞到管道,嗷嗷叫唤个不停。

费了好一番功夫,管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不再是岔路口或死胡同,而是一扇格栅。段非拙爬到格栅前,用冲击波炸飞了它。

他就像挤牙膏一样把自己从管道中挤了出来。

四周漆黑一片,连一点儿光亮都没有。段非拙不得不用秘术创造了一个暂时的人造光源。这非常耗费能量,但他现在能量多得是。

他身处于空行舰的最底层,这儿像是专门放各种各样机械设备的设备房。机械运转的隆隆声碾过段非拙的耳膜。

蛇簌簌游走,段非拙跟上它。他们转到一台机器的背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三具卧倒在地的尸体。

最靠近段非拙的两个人他认识,是陪同上校划船去岛上的亲随士兵。两个人都已经死去多时了,其中一个人的眉心多了枚弹孔,另外一个人的后脑勺被轰掉了半个。

段非拙猜得不错,这两个侥幸苏醒的士兵回到空行舰后,并没有得到英雄的礼遇,而是第一时间被处决了。

第三具尸体背对着他,双手被牢牢绑缚在背后。

他走向尸体,轻触对方的肩膀,接着猛地缩回手。

这不是尸体,而是个活人。身体还是温热的,还在呼吸。

段非拙轻轻将这个人转过来,摆成平躺的姿势。

然后他目睹了一幕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这个人没有脸。

除了嘴以外的五官不翼而飞,面部本该有凹凸起伏的地方全部只蒙着一层皮,就像一个还来不及雕刻出五官的人偶。

而他的那张嘴,也不是人类的嘴,更像是一种用来呼吸和进食的洞。

这个人穿着军服,肩章显示,他是一名上校。

整艘威灵顿号上只有一位上校。

他坠入了海中。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水,简直就像整个人拍在了冰面上一样。

若不是他对疼痛的感知很低,他的身体恐怕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痛苦。

沉入水中之后,感觉就好多了。他对冷热的知觉也很不敏感,因此并不觉得这海水有多么刺骨。相反,海水温柔地包裹了他,淹没了他的身体,就像母亲从不拒绝自己的孩子,总会把他们拥入怀中。

水下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到。

他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鼓动,一起一伏,就像心脏在跳动。

真奇怪,他明明已经没有心脏了。

在他下方很深很深的地方,另一种东西也随着他的“心跳”脉动了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

频率合二为一,就像它们本为一体。

他朝下方那无尽的深渊望去。

深渊中,一只血色的眼睛徐徐睁开,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无需任何语言或动作,仅仅是目光相接,他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你体内也有以太结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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