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来做了套检查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单女士总算松了口气，可是看向坐在床上的儿子，她那颗心又提了起来。
失魂落魄起码还有个人样，可陆思远坐在那里就像个会呼吸的木偶，脸上一点光彩也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都没有。
“儿子，你怎么了？”单灵抓着陆思远的手：“别吓妈妈，出什么事了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帮你想办法。”
陆思远冲着他妈挤出一个笑，沙哑着声音说：“我没事，妈，我在医院躺了几天了？”
“三天了，你快吓死爸爸妈妈了。”单灵擦了擦眼睛，喃喃道：“你要是出事了爸爸妈妈怎么办，没你我也活不下去了。”
原来才三天吗？可他明明同那个人一起过了快一年。
只是三天的荒诞大梦，却用尽他这辈子的勇气和喜欢，
陆思远惨淡一笑安慰了单女士几句，说自己想去洗漱一下。
被扶着进了洗手间单女士虽然诸多不放心，还是被陆思远劝着出去在外面等。他承受不住他妈关切的眼神还有问候，差一点点就要把自己这些年的难熬说出，可他却一个字不能说。
说出来又怎么样？再说一百次一千次他的喜欢，温成杰都回不来了。
陆思远吐出嘴里的牙膏泡沫，拿着牙刷的手一直在颤抖，因为太用力的缘故，嘴里的牙龈出血，同白色的泡沫混杂在一起吐在了白瓷的洗漱盆里。
他刷了一遍又一遍，明明吐出的泡沫已经变成了纯白，可嘴里的血腥味怎么也去不掉，无穷无尽。
“思远，妈妈先去给你买饭，你一个人没关系吗？”单女士敲响了门，陆思远赶快应了一声，撑起精神说自己没事。
脚步声远了，病房的门被关上，陆思远一下脱了力气跌坐在冰凉的瓷砖上。
他抬头看镜子，里面的人憔悴又可怜，脸颊凹陷双眼无神，下巴上冒出了胡茬，就连笑起来时候的那个酒窝也显得难看。
陆思远摸了摸自己的红痣，手指带来的触感不能同温成杰亲吻时候的温柔相提并论。似乎因为这十年没有被亲吻过，连红也有些褪色。
明明是梦，却真实得让自己沉溺。
为什么要醒过来呢？陆思远想，就让自己同温成杰同梦里那样过完一辈子不好吗？人生已经这么痛苦，为什么连自己心上的一点喜欢的甜也要夺走？
他甚至想，为什么自己还能活下来，要是跟着温成杰去了，兴许下辈子还能投胎到一处，还能遇见他。
如果自己是孤身一个人就好了，无牵无挂能够去找他。
妈妈去买饭，可能过一会就回来，自己应该从地上起来洗个脸洗个澡，然后冲妈妈笑一笑，准备出院继续自己的生活。
继续同这十年一样没有温成杰的生活。
陆思远手臂用力想从地上坐起来，可他刚刚直起身体，就手臂一软又坐了下去，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有时候早上起床他也是这样，因为还不清醒身体使不上力气，猛地又倒回床上。这个时候温成杰总是笑他，然后抱着他起来。
明明都是十七岁，可他的手臂永远也不会没力气，就算抱着自己一路下楼也稳稳当当的。
陆思远撑着身体向上坐了一下，可还是没有站起来。
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好没用啊，你不在我都站不起来。”
他又笑了一下，喃喃说：“梦怎么就醒了呢？”
陆思远还想再笑一下，可嘴角怎么也提不起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捂着脸不想去看镜子里自己的模样，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就醒了呢？为什么醒了温成杰就不见了，和昨天晚上睡前计划的未来，他们以后的每一天都不见了。
“温成杰……你在哪里啊？”
陆思远抱住自己，一个人蜷缩着问：“你怎么还不来接我啊。”
单灵回到病房的时候陆思远正擦着脸出来，双眼通红一直在揉。她心里一跳，上前一步正想要问，就听见儿子说：“没事妈，我刚刚水进眼睛了。”
“那、那就好。”单灵笑了笑：“医生说现在你只能吃清淡的，等你出院了回家住几天，爸爸妈妈在家给你做好吃的。”
陆思远点头：“我会跟公司请假的。”
吃饭如同嚼蜡，可妈妈在旁边坐着，陆思远只能勉强自己一口一口往下咽。等他吃完饭，单灵才说：“卢荣和吕雯都打电话过来问你怎么样了，到时候你给他们回个电话。”
陆思远点头：“知道了。”
他嘴上说着，但直到出院回了父母家，他都没有给吕雯和卢荣打一个电话。
公司那边请了长假，领导知道他刚出院的事，加上平时关系也不错，大手一挥直接把这两年陆思远没修的公休假算上了，让他休息好再回来上班。
陆思远道了谢，心里却想自己可能这一辈子都不能休息好了。
晚上一闭上眼，都是那天温成杰在自己耳朵边说以后的每一天都比现在更好，叫他不用因为还没实现的计划开心。
他以为真的能像所想的那样，以后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好，可是一睁眼，他的所有幸运快乐都留在了那天的晚上，留在了他下定决心准备面对未知去努力的开始。
所有的人都留在那里，只有自己回到了现实。
他躺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看着空荡的右边，想象着温成杰就躺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两个人似乎刚刚还打闹接吻，拥抱在一起手**缠，谁也离不开谁。
陆思远闷头在枕头上，闻不到温少爷身上的令他喜欢放松的淡淡的香，只有家里惯用的柔顺剂还有自己泪水的咸味。
陆老爹和单女士还有工作，白天不在家的时间足够陆思远一个人难受，然后在家人面前将自己所有的难过都掩藏好不被发现。
虽然每天都有好好吃饭，可陆思远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原本因为工作和年岁增加的体重又回到了高中时候，掀开衣服肋骨都能看清。
爸妈变着花样做他喜欢吃的菜，可陆思远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温家小别墅的餐桌上也曾经摆满过这些菜色。
温成杰从来不让他进厨房，所有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只让自己吃饭前亲他一口作为报酬。
这座自己长大的房子里，每一个地方充满了温成杰的影子，虽然那只存在自己的梦里，可陆思远怎么也忘不掉。
但再忘不掉，再喜欢，他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陆思远想，喜欢真的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但凡有一点用，他也不会这么难受。
喜欢那个人十年，也只敢在梦里说一句喜欢。
以为自己抓住了未来，以为自己能好好走完这一生，可黄粱大梦一场空，他兜兜转转还是什么都没有。
如果真的能重来就好了，陆思远抱紧了枕头，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去牵温成杰的手，去吻他的嘴。
只要他也喜欢自己，替他死都可以。
陆思远哭累了，抽纸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又恢复了平日里冷漠的表情。冷水浸透毛巾敷在脸上，那颗因为温成杰起伏揪紧的心也冷静下来。
眼睛上的红还有一会消退，陆思远坐在电脑前发呆。
可能打两局游戏比较好，但他在输入账号又停了下来。
他看着屏幕上自己下意识输入温成杰的账号，用自己姓名生日组成的密码也已经填好，鼠标在登录键上迟迟不敢按下。
如果登录不进，那告诉自己只是一场梦。
如果成功登录，陆思远不敢想自己会怎么样。
陆思远最后还是关了电脑，重新坐回了床上发呆。晚上单女士回来做饭，陆思远吃了两口就饱了，陆老爹眉头一皱想让他多吃两口，但陆思远实在是咽不下去，借口出去散步从家里逃了出来。
他拿着手机漫无目的乱逛，其间单灵发了几条消息过来叫他注意安全，陆思远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却在想，如果自己也是被车撞死，会不会同温成杰在阴间见一面。
被车撞上一定很疼，他尝试过温成杰受过的痛，会不会更感同身受一点？离他再近一点？
可他也只能想一想而已，老老实实给单女士回消息说自己知道了。陆思远在街边的长凳上坐了很久，久到路灯亮起，将法国梧桐还绿的叶子染上晕黄。
他也曾经在这样的时候和温成杰接吻，在鲜少有人经过的小巷，站在路灯和树影交错的影子下，搂着喜欢人的脖子，微微仰着头同他做最亲密的接触。
陆思远发着呆，手机却响了起来。
是吕雯。
响了一阵也没挂断，陆思远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咳了一声问：“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怎么了，出院了也不给我们打个电话，你说怎么了。”吕雯声音同十年前没有什么区别，稍微温柔了一些而已。
陆思远：“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下忘记了。”
“我和卢荣给你发微信也不回，这两天都没看手机？”吕雯问。
陆思远撒了个谎：“医生说要少看手机，干脆就没看，手机网都没连。”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吕雯才说：“行吧，没事就好，待会你给卢荣回个电话，他这几天想着你做实验都老失败。”
“好。”陆思远笑了一声，带上了几分真情实意。
吕雯：“在家待到什么时候走？国庆还在家吗？”
“在。怎么了？”
吕雯笑着说：“在就好，我国庆结婚，你来当伴郎。”
陆思远一愣：“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怎么就突然结婚了。”
“不应该先问新郎是谁吗？”吕雯反问。
陆思远沉默一阵，心头有个名字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出口。
他想了又想问：“是单丹吗？”
这下吕雯也沉默了，过了两秒才笑着说：“你怎么知道？难道单丹之前跟你说过？”
“没有。”陆思远一下卸了力气靠在椅背上，脸上真的笑了起来：“我……做了个梦，梦里你和单丹是一对，在高中的时候，你们两个就在一起了。”
“那你这个梦也挺准。”吕雯笑了声：“在一起过，那时候卢荣不喜欢单丹，我也就没有跟你们两个人说。”
陆思远挠了挠头发，觉得自己对朋友的关心太少，可吕雯也不怎么样同他和卢荣说感情问题，只能硬着头皮问：“是大学一直在一起吗？”
“没有。”吕雯顿了顿：“只是我爸妈也一直在催，正好他也有这个意思，就结个婚吧，也没什么不好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不是高中只知道喜欢的时候了。”
陆思远喃喃道：“这样啊……”
吕雯：“所以我都结婚了，你也抓紧点。”
陆思远：“卢荣呢，他还和庄元在一起吗？”
吕雯：“他啊，才和女朋友分手，就你住院时候的事情，现在还在情伤里出不来。不过庄元陪着他，没什么问题。”
又应付几句，陆思远准备挂电话，却听见吕雯又说：“思远，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都很关心你，特别是叔叔阿姨，别让他们太担心了。”
陆思远一愣；“我知道了。”
有些事同梦里一样，却又有些不一样了。
在长椅上又坐了一阵，陆思远起身准备回家，走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广场长椅上的爸爸妈妈。
他一愣连忙快步走过去，叫了声爸妈。
单女士见他来了，笑着说：“我和你爸出来散步，原来你也在这里。”
陆思远却不信，他站在单女士的椅子边转头，正好能看见他一直坐着的那个长椅。
“妈，我……”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单女士却连忙解释：“爸爸妈妈不是故意跟着你的，只是有点担心你，我们就在这坐一会，你别生气。”
“对啊，我和你妈看你这两天精神不对，你不在家我们两个实在是坐不住。”陆老爹拍了拍儿子肩膀：“你长大了有些事不愿跟爸妈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没关系的儿子，什么事都有过去的时候。”
陆思远抹了把脸，把眼泪憋回去，哑着声音说：“没事，爸妈，我真的没什么事。我只是，有点难过，难过一阵就好了。”
单灵摸摸儿子的头：“回去吧，回去了你哭出来就舒服了，别憋着。”
陆思远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用手接着眼泪说：“爸，妈，别说了，我真的，真的好难过。”
他这辈子最爱的人不在了，他真的好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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