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局势在数月间轮换。
前一阵子闹得轰轰烈烈的行刺事件雷声大雨点小的翻了篇, 据说是户部编纂朱耀祖与孟丞相积怨已深，借此机会意图杀之后快, 事情败露后畏罪自尽。少帝仁厚，也不曾罪及家人，此外张之辽罚俸一年, 官降一级。只是张澹雅晋封公主的诏书已下，少帝对她也没有牵连之意, 婚事还是照办的。
如今朝堂亦成了一滩浑水，新旧交替, 苏党孟党纷争不断，只是两位大人面子上还向来说得过去, 表面上依旧是一团和气的模样。
苏长卿为人谦和, 不论是对谁，脸上都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人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眼瞧着苏长卿在朝上站稳了脚跟, 说话也都有了分量，原本持观望态度的臣子都开始松动了。
旁的原因不说，孟丞相手腕狠辣, 排除异己时手段阴狠, 不顾念半分情面, 熟悉他的人都背地里隐隐惋惜, 当年风光无两的少年丞相，竟一步一步成了这般模样。
要知道，在朝堂上站队, 有时对某个大臣的前程要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孟辞临这般大刀阔斧，势必会遭到反噬的，主公怀柔，想来也不会纵容有谁搅弄风云，朝臣们也不是傻子，孟辞临在朝中竟显得有几分孤立无援。
他依旧我行我素，弹劾他的奏本连着递到少帝面前，就好像石沉大海，连一朵水花都没有激起来。
“主公这怕是养虎为患啊！”苏长卿的幕僚皱着眉头对苏长卿说，“这一阵子孟党倒也收敛了几分，只是丞相依旧目无尊卑，手眼通天，主公现在不放在心上，可大人亦要好好筹划。”
“看这样子，丞相怕是要走王氏的老路，好在大人如今平步青云，说话也要让旁人掂着分量，也该让按察司好好查上一查，林林总总的罪状列好，主公哪里还会再回护他。”
苏长卿坐在主位上，眸光淡淡，旁人不知，可他明白，孟辞临短时间内只怕不会做什么对少帝不利的事，他瞧得分明，孟辞临分明是毁了自己的名声替主公换个仁政的好名声。
他的手放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脸上带着淡笑：“各位说得都有理，待我思虑周详后再做打算，按察司确实也要行动一下了。”
一旁坐着一位老臣，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身笑着说：“朝政先放一放，下月初一就是大人迎娶公主的日子，我在此恭祝大人权色双收，官路亨通。”
其余五六个大臣也忙站起来：“贺喜苏大人。”
苏长卿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如和风晓月：“多谢各位同僚，到时还请各位赏光，苏某不胜欢喜。”话说得好听，只是眼中寂静的，透不进光去，也没见有多少欢喜。
十月初一，已是秋高气爽的好节气。苏府建在贞顺门里走八百米的地方，门外的马车把正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远远听一声高呼：“上至。”门外的喧哗声渐起。
天子銮驾由四匹纯色骏马牵拉着，前呼后拥的仪仗队绵延数百里，两侧随侍的羽林郎皆配短剑，玄色甲胄在日光照耀下熠熠闪光，光这冷然的气派便让人望而生畏。
今日孟丞相是同少帝一起来的，他骑着一匹通身纯黑的骏马，随行在銮驾左侧。孟辞临常年穿玄衣，今日为了应景，穿的是玄色绣红纹的玄端。
仪仗停在了苏府门口，苏长卿一身喜袍出门相迎。
孟辞临翻身下马，走到少帝的銮驾旁，抬着一只手臂，眸中带着三分淡笑道：“臣扶主公。”
銮驾里头伸出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了孟辞临的手臂上。少帝从銮驾里起身，由孟辞临扶着一步一步从车里走下来，高呼万岁声不绝于耳，苏长卿亦笑得和风晓月：“主公御驾亲临，臣不胜荣光。”
少帝走上前，抬手扶他起来，格外亲近地笑说：“今日是你的吉日，孤来看看，不必拘束。”苏长卿谢过起身，眸光微微一凝。
少帝今日衣着正式，玄色衮冕绣以朱红色十二章纹，衣上腾蛟起凤，华美非常。她头戴十二冕旒，虽步子左右轻晃着，朱紘垂落脸侧，更衬得面冠如玉。
孟辞临同她站在一处，皆是玄衣绣红色暗纹，衣上的纹饰交相辉映，两人都一般的芝兰玉树，风姿绰约，微风卷起二人的衣摆，衣袂翻卷，竟说不出的和谐。
用着前呼后拥着送少帝进了花厅，苏长卿刚同少帝讲了几句话，就有家丞来报说是又到了几位朝臣，苏长卿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相迎。
花厅里的臣子走了大半，到最后只剩下少帝同孟辞临坐在一起。二人隔着一张桌子，手中各握着茶盏，见四下无人，灵均站起身，找了张离孟辞临更近的椅子坐下，笑着问他：“今日这场面你觉得如何？”
孟辞临微微挑起眉，似笑非笑问：“主公这是何意？”
灵均又往前挪了挪，轻轻拍了拍孟辞临的手背：“等有一日，我也这般穿着大红衮服站在庆仪门处，你坐着凤辇自直道行来，我迎你入千秋宫，小儿手臂粗的喜烛燃上一整晚，到时候你同我一起站在承乾宫门前，接受万民朝拜，听他们管你叫皇后娘娘。”
越说越不像样，孟辞临也不恼，眉眼蔚然：“主公既然要给臣下聘，不知聘礼几何？”
少帝思虑了一下，一本正经的说：“江山是祖宗的江山，国库是天启的国库，孤这个皇帝窝囊，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体己私房，零零总总算下来，不过是两匹瘦马，几幅旧字画罢了。不知爱卿的嫁妆有多少呢？”她把嫁妆二字咬得很重，多了几分缱绻的味道。
“十五万贯。”孟辞临薄唇轻吐出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奇怪，灵均又追问了一句：“如何是这个数字呢？”
孟辞临把茶盏放在桌子上，一双眼含着三分笑：“臣的月俸是三百贯，若臣为主公当五十年的丞相，约么着有十五万贯，这便是臣的……聘礼。”
孟辞临看着灵均，神情颇为自在怡然，却听得灵均不满地嘟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店铺庄子，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每月都有两百贯，这时候就学会背着我藏钱了，以后怎么了得！”
抬起眼，看见孟辞临阴沉的脸色，少帝又笑嘻嘻地凑上前：“你愿意做五十年丞相，我还不愿意做五十年皇帝呢，日后的日子日后再说吧。”正调笑着，听见刘钦在外头说：“公主到了，主公该去受礼了。”
灵均嗯了声，回眸对着孟辞临一笑：“走吧。”
少帝名义上算是张澹雅的兄长，故而坐在正座上算是高堂，苏长卿携张澹雅礼成后有丫鬟婆子送张澹雅到了后堂。
前头起了歌舞，流水的席面摆上来。少帝率先端着酒杯走到苏长卿面前说：“今日万千之喜，孤祝你们二人佳偶天成，举案齐眉。”
孟辞临站在少帝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也端起酒杯，他对苏长卿向来冷淡，今日难得一见地说了句吉祥话：“祝苏大人夫妻安睦，白首偕老。”
苏长卿生硬地微微牵起唇角，眼中幽深寂静：“承主公吉言。”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少帝没留心他眼中的晦暗神色，自顾饮了酒，一餐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苏长卿来者不拒，凡有人敬酒皆一饮而尽。
“苏大人心里该是极欢喜的。”少帝轻声说着。
孟辞临抬起眼，看着远处的苏长卿，他刚刚喝了一杯酒，把酒杯反倒过来，示意已经全部喝完了，他脸上带着快意的笑，也不多言，立刻又接过另一人递来的酒杯，哪里有半分欢喜的样子。
不过一会的功夫，又是三五杯酒入喉，槿槿他转过身的时候步子有些踉跄，有内侍想扶他，却被他挥手推开。
不过孟辞临也没有拆穿他，施施然给灵均碗里舀了一勺白龙臛：“当新郎官，自然要欢喜。”
灵均点点头，刚端起酒杯，酒杯孟辞临拦住了：“主公酒量不好，喝多了怕是头晕，还是换茶吧。”说着叫来一旁的长史，让他给少帝添了杯茶水。
这时候苏长卿又走了过来，手里端着杯站在少帝面前：“臣敬主公一杯，祝主公玉体康健，青春常驻。”这句祝词他说的声音低沉，只有孟辞临听全了，这分明是祝女子该用的词语，一时间他的眉毛就拧了起来，刚要开口，灵均微微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而后起身：“多谢爱卿。”说着端起茶盏，“孤不胜酒力，以茶代酒可好？”
苏长卿似笑非笑起来：“可见主公不看重臣，这大喜的日子，该饮酒，怎能饮茶呢。”
这次少帝也微微皱起了眉：“给苏大人端一碗醒酒汤来，喝这么多像什么样子。”苏长卿走上前一步，离少帝的距离不过两步远：“主公为何不喝臣敬的酒呢？”
孟辞临沉了眼，缓步走了过去，不动声色地把少帝护在身后：“君君臣臣该有个样子，你看看你自己，这是臣子该说的话吗？”
苏长卿冷笑一声，睨他道：“孟大人有趣，孟大人自己是怎么做的，有何脸面说我呢？”
孟辞临眼中的锋利冷冷的像刀子一样：“我的事，轮不到你置喙。”眼见着有朝臣频频往这边侧目，少帝拉了拉孟辞临的袖子，低声说：“今天是苏大人的吉日，莫争吵了，明日酒醒让他给你赔罪。”说着从一旁拿起酒杯：“我同你饮了此杯。”说着便一饮而尽。
苏长卿把自己杯中酒喝完了，挑衅般对着孟辞临微微一笑，踅身走了。少帝伸出手，微微拉了拉孟辞临的手说：“你莫要同他一般见识，今日他娶亲，又饮了酒，你多担待一二，可好？”
孟辞临眼中一片浩瀚：“主公既然出言相劝，哪里容得臣说个不字。”
灵均知道他心里不大畅快，挪着凳子同他挨近几分：“人常说宰相腹中能撑船，你大度些可好？”
孟辞临偏过头，如水的目光流淌在她脸上：“旁的事臣都能不计较，只是和主公相干的事，怕是不成。”
这话带了几分狷狂气，少帝微微垂下眼：“你别放心上了，明日我去说他。”
眼瞧着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苏府里头也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明晃晃的，格外喜庆。宴酣之乐不过刚刚开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没有人敢强求少帝饮酒，只是孟辞临躲不掉喝了几杯。
少帝在席间坐得无聊了，见孟辞临被众臣围着，也没有和他只说，自己起身，绕过堂室，出了花厅。
苏府的装潢不俗，大有江南园林的雅致情趣，她沿着小路走了百余步，便看见了一处湖泊，湖边上搭着个戏台子，烛光盈盈，倒映在水面上，说不出的精致好看，比不得前院的旖旎风光，此处倒多了些闲情雅致。
她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下意识回头看去，苏长卿穿着喜服，站在她三步开外的地方。
她微微一愣：“爱卿怎么来了？”
苏长卿神色还是极清明的样子，看不出饮了许多杯就，只是脸上没有什么欢喜神色，半垂着眼说：“瞧着主公出来了，臣有几句话想说。”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稍微肥厚一些，跟大家说声对不起，昨天实在没写完。
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大家周末愉快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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