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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书屋 > 月明千里心不隔 > 第7章 知交解困
 
明月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走着,步子越走越慢,脑子却转得飞快。林叔,她如今唯一的指望,还不知身在何方,她该怎么去寻呢?出城去找还是在城里等?若出了城,往西南去的大路有三条,更不用说那些枝丫小路,她从未跟过林叔出城进货,实在摸不准林叔会从哪条道上回来。再者,慧娘之前说过林叔三五日便回,可见这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她虽是男儿打扮,到底也是弱不禁风的,若出了城,一旦入夜,她可没处安身。可留在城内,锦衣卫没准还在继续搜捕她,家里是肯定回不去了,她又能去哪里躲藏呢?还有人会收留她吗?万一再碰到柳大娘一般的人物,她岂不是刚离狼窝又入虎穴?

两相为难,明月真是越想越头疼。

正在这时,她猛地就想起了一个人——魏舒岚,她儿时起便一起玩耍的手帕交,她家就住在城西廊坊西直胡同。舒岚的爹魏伯父与阿爹相识多年,是城里小有名气的古董商。阿爹常言魏伯父为人敦厚,人脉广博,想来应该可靠。

想到这,明月心中不免轻快了几分。她顺着西直大街一路下去,到了廊坊穿过一条胡同,向左转了个弯又向前走了几十步,便见不远处,一座青瓦白砖的大宅映入眼帘!正是魏家!

仿佛茫茫黑夜中看见了一线希望,明月心中一阵激动,她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而去。

好容易到了门口,明月顾不上气喘吁吁,拉着门环上精巧的黄铜辅首,使劲地扣着。

很快,大门便开了条缝,魏伯父家的门房应老伯眯着眼睛走了出来,略微惊讶地看向明月。“小哥,你找哪位?”

“应老伯,我是夏明月!我找魏伯父!”明月抬起脏兮兮的小脸,急切地说道。

“啊?天哪!”应老伯惊讶极了,张大的嘴巴足够塞进一个鸡蛋,“原来是夏家的明月姑娘,你!你怎么这副打扮啊,快!快进来!”他急忙打开大门,侧身让明月进去。

明月进了门,跟着应老伯熟门熟路地来到正堂。老远就看见魏伯父挺着肥胖的大肚子,正倚在玫瑰扶手椅上,歪头摆弄一扇立式围屏,那屏风精巧,花纹繁重,别有趣味。

听到脚步声,魏伯父微微侧头,他看向明月,红光满面的圆脸上便显出疑惑:“这…这是?”

“老爷,这是夏家大姐儿明月姑娘啊。”应老伯忙解释道。

“我说呢,怎么看着眼熟!明月,你这孩子怎么打扮成这幅模样!?你爹呢?”魏伯父短粗的眉头高高抬起,讶然无比。

“我阿爹……他……”明月百感交集,一时竟有些语塞。

“爹爹,谁来了?”耳熟的声音从绣帘后响起,一个倩影循声而至。娥眉密长,大眼黑亮,本是英气十足的眉眼,却偏生了一张鲜艳欲滴的樱桃小嘴,嘴角微微一翘,便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甜美醉人,一身鹅黄色的齐腰襦裙,杨柳蛮腰,俏丽喜人,这不是别人,正是魏伯父的长女,也是她的知交好友——魏舒岚。

“咦?明月!”魏舒岚瞪圆了乌黑发亮的眼睛,大笑道,“你怎么穿成这样?哈哈!活像个小子。”

“舒岚……”终于见到熟悉的带笑面孔,明月一瞬间恍如隔世,她眼前一热,几乎要滴下泪来。

魏舒岚见状吃惊不小,她收起笑容,赶忙上前牵起明月的手问:“明月你是怎么了?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你打扮成这样,是出什么事了吗?夏伯父呢?你家慧娘呢?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啊?”

可这些问题明月一个也没回答出来,她怔然地站着,看着眼前舒岚紧张关切的眼神,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岚儿!”魏伯父在旁轻咳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挥手打断道:“你这孩子,先让明月缓一缓神。”

“应伯,去厨房端些茶点来。”魏伯父吩咐道,然后招手示意明月过去:“月丫头,你到伯父这儿来,先坐下歇歇,有事慢慢说。”

“坐这里,明月。”魏舒岚飞快地吐吐舌头,拉着明月的手,在左首藤木椅上一并坐下。

“明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魏伯父坐在上首,微微凑过身子,特意放缓了语气,和蔼地问道。

柔和的语气像温暖的春风抚过明月心头,她心里一松,柔弱和委屈的情绪终于破土而出,终于哑声哭了出来:“魏伯父,我阿爹被锦衣卫抓走了!家里的人都被抓走了!”

“啊!怎么会这样?!”魏伯父惊愕万分,身子不由得重重向后一仰,“居然会有这种事情?!”

舒岚也惊讶地看向明月,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明月让她拭泪。

“明月,你可知道你爹他们为何被抓?”魏伯父双眉紧皱,肃色问道。

“我……”明月张了张口,想说锦衣卫抓她阿爹是别有企图,没准是为了一只盒子。可话临到嘴边上,她又迟疑了,这样一说的话,那锦盒的来龙去脉,她又该怎么解释?家中暗藏的密室,这只打不开的锦盒,太多她一无所知的秘密,她吃不准现在说出这些到底是福是祸,只是本能地感觉,既然阿爹他们一直隐瞒着,必有缘由。

因此,明月迟疑了片刻,终是掩下了这些秘密,她垂下头低声道:“事情来很突然,那些锦衣卫冲门而入,不由分说就将我爹他们都抓走了,我躲了起来所以才逃过一劫。他们不仅查封了我家,还封了我家的香铺。魏伯父,我阿爹为人您是清楚的,他又怎么会得罪那些人呢?”

“哦,也是!也是!!”魏伯父捋着三绺髭髯,先是连连点头,转而皱起粗眉不由自主地摆了摆头,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夏兄为人谦和本分,又非富非官的,怎么会招惹上锦衣卫?更何况他本就甚少出门,哪里能得罪到旁人?我也是想不明白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真是奇怪!奇怪啊!”

明月忍着眼角的泪,站起身屈身行礼,硬着头皮小声说:“魏伯父,我知道这事很棘手。但是,如今我也没有别的出路。我林叔外出未归,想必很快就会回来,这期间您能暂时收留我么?另外,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您见多识广,能不能帮我打探一下我家人的下落?”

“好!好!!那是自然,明月,你别急,你阿爹与我知交一场,我一定会尽力想办法的。”魏伯父忙连声应了下来,又拍了拍大腿,刻意地放缓了语气,安慰她道:“月丫头,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至于你爹的事,我马上就去打探消息,等我有了消息立刻通知你。你放心,锦衣卫那些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的,夏兄一介布衣,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也别太担心。”

“魏伯父,多谢您!真的…谢谢…谢谢您!!”一阵阵暖意涌上明月的心头,她哽咽着敛袂屈身,冲着魏伯父便要拜倒在地,在她身旁的魏舒岚眼疾手快,一把便扶住了。魏伯父上前一步,摆摆手微微叹了一口气:“明月啊,不必多礼,你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么小年纪就经历这事,也是不容易啊!”

“舒岚,你带着明月先去歇息。”魏伯父颔首嘱咐道。

“是,爹。”魏舒岚爽快地应声,挽了明月向厢房走去,边走边轻言安慰她:“明月,你放心,有俺爹在,一定会没事的。”

“舒岚,还好有你们!”明月满怀感激,又窝心又感慨。

“傻丫头,你我自幼相识,从来看你都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如今倒跟我扯起客套话了。”魏舒岚笑着打趣,十分亲密地挽着明月,走向内院。

踩着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道,穿过深纵的雕花回廊,便是魏宅的内院。抬眼望去,依旧是清一色的青白色砖瓦,很是清爽雅丽。

魏舒岚带着明月来到院落东北角的一间厢房。推开房门,只见屋内陈设着一抹色的清漆竹制家具,床榻桌椅皆为湘竹所制,清雅大方。茶几香炉一应俱全,很是齐全。

“简陋了些,不过这儿离我屋子不远,有事可以马上叫我。瞧你这副累惨了的样子,你赶紧歇会吧。”魏舒岚笑着,双手拉住明月将她迎进屋子。

明月忙道:“哪里简陋,如今能在这里落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和魏伯父了。”

“瞧你说的,你我之间何须这么客气。”魏舒岚笑着摇了摇头,又道:“对了,我本唤了燕儿过来收拾,这会子她不在,应该是去吩咐厨房给你煮安神汤了,待会我让她过来服侍你梳洗。”

明月知道燕儿是舒岚的贴身丫鬟,忙推辞:“我自己梳洗就行了,不用麻烦了。”说完冷不丁想起一事,忍不住问道:“舒岚,怎么没见到舒成。以往我每次来,他都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你身后呢。”

“母亲带着他昨儿回娘家去了,我外祖母过七十大寿。”舒岚淡淡说道。

“你不用过去么?”明月奇道。

“母亲说是不放心爹爹,让我留在家中。其实我心里明白,她是怕我去了反而给外祖母添堵。反正,我从来都是陈家眼中最不起眼的旁枝末节,何必去自找没趣,寿礼让母亲带去了,这样就行了。”舒岚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

明月暗自叹气。她与舒岚年龄相仿,又同样年幼失恃,从小到大素来亲厚,所以很早就知道舒岚的亲娘是江陵望族陈家的庶女,别看魏伯父如今捐了官,生意也做的风生水起,当年可远不如现在,所以陈氏当初下嫁,陈家明里暗里都曾以此为耻,尤其是舒岚的外祖母陈老太太,最不待见舒岚。

后来陈家势头日益渐微,甚至捉襟见肘。魏伯父这边日子倒是越过越红火,只苦于膝下无儿。舒岚的亲娘陈氏不幸病逝后,陈家便主动过来说亲,于是魏伯父续了弦,不出一年,魏家便添了新丁,这便是魏舒岚的小弟弟魏舒成。

魏舒成如今正是七八岁的年龄,淘气的很,却最是喜欢粘着同父异母的姐姐,老是跟在舒岚身后当小跟班。舒岚平日里也很是疼爱这个弟弟。

只是,这次陈老太太做寿,舒成去得,舒岚竟去不得,明月越想越憋屈,她在舒岚面前又向来有一说一,当下便脱口而出:“不是故意的吧?你不出席,到时候他们会不会拿这事反过来说你不孝?”

“瞧你!”舒岚见状,淡然一笑,“我继母与我娘也算同宗,没亏待过我。至于我祖母,你知道的,别说对我,便是当初对我娘都是冷眼相看,我是魏家长女,横竖又不靠他们,俗话说的好,眼不见心不烦,所以我人就不去惹嫌了,送份礼也当尽了孝,这样挺好。”

“……”明月虽不止一次奇怪舒岚祖母的态度,却也知道这是人家家里头的,不便过问,当下不由得一边点头一边感慨,“嗯,也好在你心大,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你啊,管好自己吧,我才不用你操心呢。”魏舒岚上前一步,亲昵地捏了把明月的脸蛋,方才松手,“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不过,我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吧,瞧你,眼圈都发青了。”

“我哪里还有需要的,这已经足够好了。”明月急忙摆了摆手,又拉过魏舒岚,郑重又诚恳地再一次道谢,“舒岚,真的谢谢你。”

“傻丫头,没事的,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有事唤我。”魏舒岚对她温柔地一笑,转身带上了门。屋内一下子安静了,落针可闻。但比起昨夜的死寂,如今着实好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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