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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书屋 > 罗望舒周焰 > 69 他是我先生
 
母星上的许多人永远记得叶芸出现的那个下午,她带来的不仅是一系列可怕的真相,同时也为母星,甚至更多其他地域,带来了未来五十年的变化。

当叶芸连续点开了十六份文件后,所有人都注目着仅剩的最后一份文件。

叶芸说,如果前面十六份文件,是为了给所有过去一个交代,那么第十七份文件,则是所有人该关心的未来。

她等了这么久才将所有的资料发出来,就是为了等这最后一份文件——

母星研究所的信息素分级与匹配系统。

如果说白星上发生的一切,还让人无法感同身受地拥有真实感,那么这份文件,则直接将刀子指向每一个人。

真正可怕的不是过去,而是过去所遭受的可能即将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叶芸将十七份文件甩开,铺满了所有的观看空间,漫天的虚拟界面发出微弱的光。

“这才是最大的谎言。”

她说完这句话,全息人像闪动两下,熄灭了,只留下那些页面。

这是一份很详尽的资料,从项目记录到实验数据,从描述到扩展内容,结构清晰,指向明确,甚至还附带又几段模糊不清的音频数据。

资料的内容则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出生时的生物信息,进入学院后三年一度的体检,到入职进入工作后的体检……这些人们习以为常的日常,全部被细致记录在案,备入研究所资料库。数据的内容包括生物信息,以及信息素信息,生平记录。

不需要太多专业指导,这是一份人人都能看懂的数据。

信息素被分析,分级,匹配,条条栏目清晰。

这只是一份庞大的数据库抽样,也是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资料。

整个终端媒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之而来是狂风暴雨的颠覆。

影像消失的最后一秒,空中浮现出一个窗口:

我们要的结果,从不是暴力战争,而是一个更好的未来。静候佳音。

母星政府与外来军事威胁展开正式对抗,驻军空间站打响了结束二十年和平的第一炮。人们愤怒,失望,抗议,质问,得到沉默的回应。

各个星球的理事会开始紧急会议。潘多拉港国会厅外,三个军区的军队二十四小时驻守。研究所门外,从墙面到地面,堆积着一切人们愤怒的情绪。

所有的媒体掀起了前所未有的大浪潮。

仅仅三天后,以上帝之眼军事部队主动撤离为界限,迅速结束了有史以来最短的暴力对抗。

所有的太空战舰在政府的追击下,四散入十几个不同的星球,像水滴落入大海,无迹可寻。他们只留下空空荡荡的空间站,伴随着孤独的星星们。即使如此,人们并没有因为上帝之眼在军事上的退让而感到意外,他们将这场撤离的姿态看做另一种胜利。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打探叶芸,所有人都再没有得到她的消息。

罗望舒冷静地离开国会厅,暂时交接所有工作任务于性调衡部门副部长。

罗靳星接任调令,暂候家中。

罗奠山主动申请停职,闭门谢客。

罗家的三个人始终没表发任何意见,而江家的保镖,与上帝之眼请来的雇佣兵团队,不分昼夜地守在罗家的门前。

凌晨两点,罗望舒反锁着门,一遍又一遍地看叶芸发来的第十八份文件,尤其是关于她自己的那一份。

罗奠山来敲门,他不开,换罗靳星来,他还是不理。

又看过一次之后,他才终于扔开终端,仰躺着望向天花板。罗望舒听着门外的动静,心中一片安静。

罗奠山和罗靳星不同,这些天里他们看似极少出门,却并不像外界以为那样,停止了一切政治活动。

在早晨,或傍晚时分,罗望舒仍会听到和罗家关系紧密的政客,来回走动的声音。他们仍会带来新消息,而罗奠山与罗靳星对媒体的关注,也从来没有减少一分。他们深知现在需要一段时间的冷却,还不是抛头露面的最好时候,但他们仍密切关心着一切事情的走向。

有时候,罗望舒隔着门板,会听到罗奠山与罗靳星讨论的声音。

他们和上帝之眼一样,担心事态失控,也在试图预测如何才能维持一个平衡。罗望舒还没有缓过来,他二十多年里从没有像这样的遭遇。他在乎的人,不论是父亲,大哥,远在天边的叶芸和周焰,都在度过同一个难关,包括他自己。

在一天傍晚时分,罗望舒推门下了楼。

罗奠山与罗靳星正在午餐,见到罗望舒下来,他们同时停止了动作。那神态,就好像关切却又担心触犯到他的负面情绪。

罗望舒对他们很轻地笑了一下,无声地下楼,坐在罗奠山身旁。

“爸爸。”

“望舒。”

“你跟妈妈联系过吗?”

罗奠山犹豫了一下,承认道:“她给我发过消息,报平安。”

罗望舒点了点头,看上去很平静。罗靳星见状,连忙在身旁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这些天,罗家所有的佣人都被暂时遣散,罗望舒没有让大哥起身,自己到厨房拿来整套的餐具,盛了饭菜,一口口认真吃起来。

说来奇怪,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他始终有种不真实感觉,因此情绪也从未真正崩溃。但此时此刻,事发后第一次和家人坐在同桌,他埋头吃饭,一股强烈的情绪忽然攫住了他。大颗的泪珠滚入汤里,他全无察觉,将所有食物都吃完。

罗靳星从他坐下起就没动过刀叉,在罗望舒擦干眼泪的一刻起,忽然就忍不住了,站起身来到罗望舒面前,抱住了他。而罗奠山也起身,来到他面前又缓慢地蹲下,握住罗望舒的手:“望舒,爸爸在这里。”

罗望舒再也无法忍耐。他丢弃习惯保持的姿态,习惯的克制……紧紧攥住罗奠山的手,将脸埋在罗靳星柔软的腹部,放声哭起来。

从成年起,罗靳星再也没见过罗望舒这么哭过,顿时也红了眼眶,仰着头微张开嘴唇,拼命克制自己。罗奠山则看起来比他们平静更多,他深深亲吻罗望舒的手背,用一种沉甸甸的声音说:“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等罗望舒终于平静下来,罗靳星对他说:“望舒,好起来,我们还有能做的事。”

也许真像罗奠山所说那样,在发泄出来之后,罗望舒的状态在好转。他开始联络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人,和罗奠山与罗靳星一起扩展信息。程响,冰糖,甚至连杨昕都主动联系了他。

罗奠山也渐渐打开了与外界的沟通,甚至回复了一家终端媒体的邀约。白日里,他悉知时间,掌控动态,夜晚,他就成为两个儿子的父亲,照顾体察着他们的情绪。

罗靳星与罗望舒不同,在叶芸的事上,他一反常态,情绪藏得比罗望舒更深。因此许多时候,他反而看上去是不外露的。江万翎在每天结束工作后的黄昏时分,会来罗家呆半小时左右。他的话不多,但每天都会带来新消息,等说完,他就陪罗靳星坐一会儿,然后起身道别。

罗望舒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好转后,罗靳星的状态也在好转。

同样在好转的,还有外界的状态。

事情发生的二十天里,所有的矛盾和冲突达到了一个最高点,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冷却期。

第二十一天,消失的上帝之眼重新在媒体前露面,再次表明了态度。他们手里的确有刀,但他们要的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实质性的合作。

除了母星之外,头一次所有星球上的人几乎站在了同一立场,为上帝之眼声援。在这二十一天里,母星政府态度强硬过,而其他与上帝之眼先前有合作的政府,态度倾向已经很明显。

第二十五天,联合政府的态度在转变。罗家三人露面,接受了媒体采访。八方关注。

事情发生后一个月,联合政府和上帝之眼首次平和沟通,双方拟定十天后在伽马星球空间站上进行会面。这个好消息是个兆头,让所有人看到了转机。

第四十天,联合政府与上帝之眼在伽马星空间站会面。叶芸没有到场,来的是代表上帝之眼的另外高层,代表谈话的则是研究所之前的通缉人员,周焰。

当天母星上所有终端媒体的报道,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周焰之前不曾露面,所以许多人不了解他。只有一家终端媒体报道了周焰曾经在研究所工作的事。所有人才恍然大悟——那天的第十七份文件,也是让叶芸等到最后一刻的证据,就是这个Beta带出来的。

那天早上,罗望舒握着终端发呆,以至于罗奠山叫他好几声,他都没反应过来。

从事情发生起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天,这也意味着他已经和周焰分开四十天了。

罗望舒从来没想过要给周焰打电话,或者发简讯,他很清楚此刻局势的微妙,所以更加克制自己。周焰也同样没有联系他,但他毫不怀疑周焰同样地想念他。

在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席卷了一切的这天,罗望舒接到了周焰的电话。

起初他并没有留意,直到那边轻声叫他一声望舒。他猛地从桌前站起身,差点带翻了椅子,开口好几次,竟不知道开口先说哪一句。

最后还是周焰说:“我在伽马星的空间站上,这是我四十天里,离你最近的一次。”

罗望舒在日光下轻轻眨眼:“焰哥,真的是你?”

“是我。”周焰停顿了一下,“我很想你。”

罗望舒顿醒,有点着急地说:“你这时候跟我联系,没关系吗?”

周焰说:“是应该再等等,可我没忍住。但今天的见面很顺利,望舒,我想一切都在好转。”

罗望舒用力揉了一下眼睛,触动地说:“我也想你。”

“嗯。”周焰的声音顿时更温柔了,“刚才看到母星的人在登太空舰,那时候我竟然想乔装打扮,混上船,跟他们一起回到母星,回到你身边。”

罗望舒笑了一下,鼻子有点酸:“原来你也会这种话。”

“你觉得肉麻,傻气了?”周焰也在对面笑起来。

罗望舒摇了摇头,想到对面看不到,又说:“不,我每天做梦都想见你。”

“我梦见过你。”

罗望舒一下攥紧了终端,说不出话来。

“等我。”周焰说。

上帝之眼与联合政府的会面在十一月初,而在十一月中时,又很快迎来了双方的第二次见面。

十一月底,叶女士带周焰,再一次于媒体上谋面,发出长达上百页的撰文。

罗奠山,罗靳星与罗望舒正式恢复任职。

同月,白星政府首次出面,对上帝之眼揭露的一切首次表态,既有承认也有拒绝承认的部分。

一些小群星政府集体承认上帝之眼,并且正式与上帝之眼达成权力监督的协议,正式接纳这个非政府组织。

十二月初,上帝之眼在母星上的一切活动恢复,与母星政府建立关系,恢复联系。

同时,两天后上帝之眼在雪龙港逮捕了一直销声匿迹的厉瞻江。厉瞻江拒不承认项目内容,联合政府参与调查。

十二月底,媒体的报道再次铺天盖地而来,上帝之眼首次被允许在母星政府中,接受采访。

采访的当天,不知是哪家终端媒体先将采访的终端窗口,放大在万象海口正中间的大荧幕上,所有的终端媒体纷纷无声地放出采访窗口。

从国会厅到政府楼、最繁华的商业地段、万象海口、大街小巷、餐厅里、网吧中……所有的公众场合,人们活动的地段,无数个公众终端窗口接二连三地亮起。整个潘多拉港,像一颗被点亮的钻石。

人们停下脚步,停下手中在做的一切事,望向自己头顶的窗口。

荧幕里,上帝之眼的母星话事人,与理事会代表人选握手,签字。

接着,一个Beta站到了话筒前。

罗望舒在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抬头仰望荧幕里、镜头前,他日思夜想的人。

周焰开始说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醇动听。

“我们认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

在人类社会中的六中生理性别,男性与女性的Omega,Beta以及Alpha,同样拥有平等的人格,平等的权利。”

这是希望发出的第一声鸣啼。

“信息素不能成为标榜一个人的标签,也绝不能成为性侵犯,性犯罪所逃避的理由。”

西区上帝之眼,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在等待。

有人攥紧了拳头,拼命忍耐。

有人用力鼓掌,将手心拍红。

“每一种性别的人,都有自由相爱,自由结合,自由选择伴侣,以及自由选择是否结成婚姻的权利。”

军区门口,江万翎与罗靳星并肩站立。

江万翎有些颤抖,但拼命克制。

罗靳星的目光虽始终放在屏幕上,手却不动声色地牵住了他,慢慢攥紧。

江万翎侧头看向罗靳星,眼眶渐渐红了。

“不论在怎样的关系中,我们都同意,信息素不该是用来控制与他人关系的工具,也不是用来攻击别人、或发泄情绪的途径。信息素从来不是我们用来实施暴力的手段。”

明亮的花园里,躺在草坪上的纪白,缓慢地睁开眼,转头看向屏幕上的人。

他依旧穿着单薄的衣衫,恍惚着,晃晃悠悠站起身。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无比清醒。

“Omega和Beta,以及Alpha一样,都有选择或拒绝伴侣,以及被标记的权利。”

程响隔着一步之遥的距离,看着拼命擦拭眼泪的冰糖。

他的手轻轻伸出去,又在即将碰触时飞快缩了回来。

他站在冰糖身后,看冰糖放声大哭,凶狠地擦着眼泪,认真而大声跟着念,念这段他在上帝之眼曾看到过无数次的内容。

“每个Omega也和Beta,以及Alpha一样,有选择自己单身,以及拒绝生育的权利。”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叶芸半坐在窗边,手里夹着一根烟,望着楼下人头攒动的中央屏幕。

她的机械腿上,淡淡的蓝色光线转动着,爆炸头被完全扎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上,狰狞的伤疤。

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造物主赋予我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我们的生命权、自由权、以及每个人追求幸福的权利——”

人头攒动的十字路口,罗望舒在人潮中,一片或欢呼或低泣的声响中,始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周焰。

他心中翻滚着无限的情绪,却没有一分能用言语表达。

一个颇受触动的Omega站在罗望舒身边,对他说:“真奇怪,这个人说的每个字,情绪都平淡无奇,但我就是想大哭。”

“我也是。”罗望舒轻声说。

“他看起来很冷静。”身旁的Omega继续说。

“你见过青焰吗?”罗望舒忽然问。

“什么?”

“就是青色的焰火。”罗望舒的目光依旧在周焰身上,“看上去是很冷清的颜色,又冷,又疏离,可你靠近它就会发现,它始终燃烧着。始终明亮,始终炙热。”

Omega从他的话里读出了一些深意,笃定道:“你认识这个正在宣告的人。”

“嗯。”

“他到底是谁呀?”

罗望舒眼中爱意涌动。

他轻而珍重地说:“他是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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