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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书屋 > 情风律意肖文静叶子襄 > 番外之双盲试验(八)
 
那声音似曾相识,肖文静差点又要抬头去看,脖子昂到一半忽然想起,又猛地埋头,动作过大,颈骨似乎有些微酸痛。

视线仍沿着地平面延伸,看到十数双穿靴子的脚从宫内急匆匆走出,纷纷拜倒在地,只有当先一人继续前行,停在黑袍的神官旁边。

“神官大人。”那声音清朗得过头,仿佛稚气未脱,笑着道:“我在宫里四处找你,您倒跑出来了,真少见啊,您居然主动走出神殿。”

这人虽然对神官使用了敬称,但语气亲热有余,不但不跪拜神官,还敢胆大包天地敢调侃。肖文静心中惊疑,他怎么敢?

神官淡淡地道:“子爵有事寻我?”

来人正是子爵,肖文静再想不到他会适时现身,阻止了神官对她的质询。

她忍不住用眼角瞟了下旁边匍匐着一动不动的公爵,子爵的任务是负责看守他,现在应该带着人四处搜寻他的下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神官问子爵有什么事找他,后者响亮地应了,欢喜地道:“陛下苏醒了,都是您祈福的功劳,那群白痴医官半点用处没有。神官大人,陛下要见您。”

“我会尽快过去。”神官似乎对子爵的欢快不动所动,依然是冷冷地道:“请子爵转告陛下。”

肖文静眼前那双穿靴子的脚没有动,子爵拖长了声调道:“神官大人,陛下可是拖着病体在等您呢,您还在这儿耗什么?”

肖文静差点打个寒噤,撒娇的语气配这把清朗语音并不难听,反而让人想会心一笑的宠着他。可是,肖文静和子爵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两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像子爵那么个暴躁易怒的性子,和这样的语气太违和了!

此刻的他,简直像个奶娃娃!

如此故意做作……肖文静联想起国王的反覆无常和公爵的虚情假意,忍不住感叹,他们拿到的剧本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

紧要关头想些有的没的,肖文静刚放松些,就听得神官道:“我在殿内感应到有人在施法,法力强大,且非是王国的法术,所以一路追来,在这位小兄弟……这位夫人身上发现同样的波动。”

“这位夫人。”他又道:“请你抬起头。”

肖文静飞速转念,想不出脱身的法子,暗叹口气,缓缓抬头。

目光顺着宽大的黑袍往上,发现这位神官很瘦,袍子像是空荡荡的披在身上,?到脖子才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纯粹是长年不见日光的结果……

还没看到下颚,眼前一晃,有人拦在神官身前挡住她的视线,俯身笑嘻嘻地道:“随便一个女人哪有资格直视我国神官,大人您怀疑他?我帮你处理好了。”

他挡住肖文静的视线,脊背也挡住了从高天投射的光,她抬起头,看到那张脸在模糊背景下,异常清晰的轮廓。

果然是他!

肖文静与子爵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子爵眸光闪了闪,笑容灿烂地伸手向后招了招,他后方的从人里很快走出来两位女仆,一左一右把肖文静挟制住。

肖文静没有挣扎,事到如今挣所也没有用,她不确定子爵有没有认出她,按他以往直来直去的个性,现在这样的表现似乎是没有的。可她刚见识过子爵的另一面,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两名女仆在众人面前把肖文静衣服上所有口袋都翻出来,只找到一堆水国的零星货币。

子爵微微颔首,背转身去,两名女仆干脆一件一件扒起了肖文静的衣服,这次她忍不住奋力挣扎,神官也出言阻止道:“子爵,你不需要——”

“找到了!”其中一名女仆欢呼,放开被扒得只剩衬裙的肖文静,手里攥着一个古怪的铜像献宝似的递到子爵面前。

那是什么?!

肖文静确信自己身上并没有那件东西,心中疑惑更深,不禁探头去看,子爵却像早知她的意图,挪动脚步,又一次挡在肖文静和神官之间。

“这是……水国的女神像。”神官犹豫地道:“虽然不是我国的正统神灵,倒也并非邪恶。灵气也和这位夫人身上的很相似……可是……”

“没有‘可是’!”子爵过分活泼地道:“您不是说感应到‘有人施法’吗?又说很‘强大’,听说女神像是水国妇人经常求来保佑丈夫远行平安的护身符,看来这位水国的夫人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先跟我去见陛下,然后再慢慢找吧!”

他也不容神官再说,拉了人就大步走,几步后又突然回身,把一个东西向肖文静抛来:“接着!”

肖文静看着那物来势,随手抓住,摊开掌心看。

神官和子爵的背影远了,子爵的侍从跳起来远远跟着,一众王宫卫士这才慢慢直起身。

“抱歉。”卫队长向还委顿在地的水国使臣道:“看来是一场误会。”

使臣只笑了笑,看来那一下摔得狠了,这半天还没缓过劲。

公爵挽住他一边臂膀,硬是把他提起来架住,扬声道:“兄弟们,惹不起我们躲得起,走吧!”

众小兵轰然应喏,卫队长涨红了脸,想要出声,看到水国使臣摔得肢残体废的样子,又忍住,转头也叫道:“大家各归各位,搜仔细了,我就不信他们能飞出去!”

王宫卫士也是集体应了声,两拨人摆出谁也瞧不上的嘴脸,一向外一向内。

公爵架着水国使臣走到肖文静身边,低声道:“还不走?”

肖文静迅速转眸看他,手掌伸到他面前:“我不记得我身上有这种东西。”

公爵玩味地笑了笑,温文表情后的狡猾若隐若现,他笑着道:“那又怎样?你还看不出来吗?你那位老朋友是想放你走。”

是的,她看出来了,因此心中五味杂陈。

肖文静移开目光,随手把神像揣进裤子口袋。

她抽出手,走到水国使臣另一边扶着,三人紧跟着前方陆续出宫的水国士兵,终于迈出宫门。

肖文静站在台阶顶上俯视着王宫前的广场,想起那一天的欢腾盛会,无数的帽子飞上半空,国王握着她的手起誓,他对她会像对待他的王国一样真诚。

是剧本的设定吗?或是他的真心话?

肖文静觉得自己慢慢地分不清真情与演技,她又一次坚定了无论如何必须脱离这个荒诞游戏的决心,走下侧边的台阶,她轻声道:“我想不到他会帮我。”

她把他当作NPC,而她在他那里得到的从来只是厌弃,曾经生死与共的那点友谊,她以为自己忘了,他也早就忘了。

可事实告诉他,谁都没有忘。

公爵温和地笑道:“他只是个任性的孩子。”

肖文静无声叹息,又问:“为什么我不能直视神官?”

公爵对这个问题表现出惊异,大概在他的设定里这是个常识,不过肖文静不在乎,她已经厌烦了跟着剧本走。

公爵最终还是为她解释道:“因为神官是神的使者,除了王族,天下人都不能直视他。不过大神官也有小时候,除了大哥很早就分封在外,他和我们三个是童年玩伴,一直把子爵当成弟弟。”

肖文静忽然想到:“他就是你的故事里消除了我记忆的人?”

阶梯走完,公爵顿住脚,抬眼看定了肖文静,答道:“是。”

肖文静注视那双形状与国王极为相似的眼睛,忍不住抬首看蓝天,再转过头,望向洞开的王宫大门。

还没有离开,她就已经开始想念他。

她在心里轻轻地说:再见我的爱人,离别,只是为了更快地再见。

肖文静回头道:“走吧。”

两人架着陷入昏厥的水国使臣缓慢前行,不过刚走出广场,身后远远传来高声喧哗。

公爵没有回头,加快脚步。

肖文静跟着急走,声音却并不止歇,越来越大,听着像很多人在胡乱叫嚷。

混乱中一个尖声拔出重围,利剑般刺痛耳膜:“陛下!您重伤未愈,绝不能骑马,不能出宫!陛下!”

响雷般的马蹄声飞快逼近,肖文静情不自禁顿足。

回头。

回头的一瞬,黑色的马从身侧疾掠而过,挟着一阵一往无前的风,激荡起尘烟滚滚,傲气飞扬。

肖文静拨开被风吹来挡住视线的刘海,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人马。国王伏在马背上,身体和马紧贴,骏马奔腾,黑色的发丝就如翅膀般起伏开合。

姿势很帅啊,肖文静想,证明伤得不重,她就不应该为了怕伤到他放松捆绑,她果然还是太温柔。

后方很快又有数十骑驰近,却是国王的卫队着急忙慌追了上来。

直到所有人马消失在地平线上,肖文静侧首与公爵交换了个眼色,几乎是拖着昏厥的水国使臣迅速远离王宫。

肖文静对首都的地形一窍不通,公爵倒是熟稔得很,带着肖文静左右穿插东转西拐,进入一个热闹的市集。

突然就陷入拥挤接踵的人群中。

细想想,这算是她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真正与外界接触。四周都是陌生的人流,狭窄肮脏的街道两边摆满了摊点,陈设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摊贩伶牙利齿吆喝,间或看到打扮类似吉普赛女郎的少女挂着数十个金属首饰叮叮当当的走过,褐色的脸颊上神秘的笑意,美貌如妖精。

水国使臣渐渐醒过来,等他恢复行动自如,肖文静和公爵放开他,又混在水国士兵中逛了一阵子,瞅准一条无人小巷,悄没声息地摸了进去。

躲在巷子里目送水国队伍远去,水国使臣直视前方,手在胸前划出祝福图案,算是告别。

确定巷内没有他人,肖文静问公爵:“你和水国人做了什么交易?”

公爵微笑地做了一个封口的手势:“既然定下约定,当然要遵守。”

肖文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接道:“你这样算不算叛国?”

“不。”他温和地微笑,“不,我亲爱的伯爵夫人,王国需要一位更适合的国王,我不认为我的争取算是背叛。”

肖文静不再出声,价值观的问题人跟人不同,国王可以认为王国高于一切,甚至牺牲她,公爵当然也可以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巷内待了半天,没发现异常情况,他们大摇大摆地走上大路。

仍然是公爵带路,肖文静也懒得问他去哪里,倒是他自发告诉她:“先去取圣物,然后想办法出城。”

肖文静有几分好奇公爵把圣物藏在哪里,路上脑中也设定了几处电视上看过的好地点:大隐隐于市的妓院,或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的某贵族宅邸……结果,他们却停在一处最平常人家的宅院。

院门虚掩着,公爵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肖文静落在后头,先打量了番毫不起眼的宅院,叹息电视误导儿童,再跟了进去。

院内有个人在,看到公爵立刻摆出防御的架式,喝道:“你是谁?”

公爵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脸上的神色立刻变成惊喜,躬身深深行礼:“公爵大人,小人终于等到你了!”

公爵又向他介绍肖文静,他端详了她片刻,喜道:“小人见过伯爵夫人三次,三次都被夫人揭穿了伪装,对伯爵夫人深感佩服。”

啊?肖文静还在发怔,他返身入屋,很快拿了个木箱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给公爵,压低声音道:“宫里送出的东西小人纹丝未动,请公爵大人查看。”

“不用了。”公爵含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那人立刻露出感激崇敬恨不得以身相许种种情绪,公爵又道:“你安排一下,我和伯爵夫人要尽快出城。”

那人应了,又回屋拿了两套衣服给他们换下水国人的装束,三人出了门,朝城门行去。

肖文静一路走一路瞅那只普普通通的木头箱子,所谓圣物不知到底是什么样。

公爵像是猜到肖文静的心思,大街上大大方方的打开木箱,递到她面前。

肖文静眯起眼,见他又笑得温文无害的伪君子样,干脆伸手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拎出来。

手指握着一个冰冷光滑的金属物体,慢慢地提出木箱。

肖文静怔住。

一枚……印章?

难道是“阴刻风水”印章吗?肖文静心头一跳,千万不能是“阴刻风水”印章,那是她赖以分辨现实和幻境的图腾。

她按捺住焦虑,仔细再看,幸好幸好,不是“阴刻风水”,而是另一枚极端相似的紫铜印章。

肖文静不禁满头黑线,“体验系统”归根到底是由“阴刻风水”在控制,设置一个自己的替身充作圣物什么的,这明显是它的恶趣味。

她在吐槽,公爵却煞有介事地继续走剧情:“四国的圣物是传说中尊神遗留在人间的法器,彼此都知道对方拥有一件,却都不知究竟是什么。王国的圣物‘神印’?上有历代神官加持的封印,只有王族和大神官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普通人看去只是一枚普通的印章。也只有王族和大神官才能把它请出首都……”

公爵顿了顿,慢慢地道:“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甘冒大险也要潜入王都,因为只有我亲自过来,才能带走圣物。”

肖文静把那神印拿在手里研究半天也没看出稀奇,难怪公爵不怕手下偷梁换柱,不说它是圣物,这种玩意儿送人也不会要。

公爵变相地承认了他不是为她而来,这不符合他一贯虚情假意的风格,肖文静不禁奇怪地看他一眼。

城门渐渐接近,公爵的手下离开了片刻,回来时交给他们一人一张纸,说是通行证,期期艾艾地对公爵道:“小人本该护送公爵大人离开,只是小人的兄弟还在狱中……”

公爵理解地道:“不用说了,你留下,我这次带来的人包括你兄弟总共四十七个,国王应该不至为难他们,你留心照料,我会想办法救他们出来。”

那人听了,果然又露出感激崇敬恨不得以身相许种种情绪,深深弯腰行礼,闪身没入人群。

两人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肖文静“啊”了声,终于想起此人是当日在王宫中遇过的侍者,公爵却道:“伯爵夫人,我们似乎过于冒险,活着的人没有永远的秘密。”

他用对那人一式一样的笑容说出这番话,肖文静心下一寒,没理会他,转身向城门走去。

公爵顿了片刻,还是跟了上来。

城门前仍是排着长长队伍,两人耐心地随众缓慢前移,堪堪要轮到,后方人群突然出现骚动,肖文静是惊弓之鸟,立即警戒地回首。

远远的,长街那头一骑飞驶而来,身后更远处是整齐的小跑前进的大队步兵。

肖文静和公爵见势不妙,悄悄脱离队伍,混进被军队赶到街道两边的人群。

当先一骑驶到近处,马上骑士双手一勒,马儿前蹄扬起,硬生生刹住。

城门口通关人群呆呆仰头望他,守门官站了起来。

骑士环视四周,扬声道:“传国王陛下令,为擒拿叛党,城门封闭,三日内任何人不准离城!”

他话音落下,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骑兵甩蹬下马,向守门官走去,不片刻,守门官下令关闭城门。

人群这才醒过神,不敢违抗国王旨令,嘤嘤嗡嗡的议论和低声埋怨却不绝于耳。

片刻功夫,后方的大队步兵已开到近处,粗略看去怕有两三百人,分成三队散开,城门附近的人全部不准离开,必须挨个接受检查。

肖文静和公爵早在骑兵传达国王旨意的时候就想从后方溜掉,转身却发现各处巷口都出现士兵把守,妄动只有更着形迹。

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等检查,肖文静低头看了眼手里捏着的通行证,现在只希望能蒙混过关。

再抬头望向众多士兵和惶恐的民众,耳边传来机械的“轧轧”声响,却是巍峨的城楼下,城门缓缓关闭。

门外本是一片足以纵马奔驰的原野,从城内就能望见葱笼碧色,前天这个时候,肖文静正坐在密闭的车厢里,马车颠簸着驰回首都。

隔着薄薄的窗帘能看到那人在侧方纵马,一路相伴。

肖文静眯起眼,望着城门闭合,遮住漫天春光。

…………

……

士兵查到前方几人,有个莽汉出言顶撞,立刻被五花大绑带走,人群骚动,前方的人害怕的往后退,肖文静躲闪不及,被个小女孩儿撞到腰上。

不怎么痛,肖文静俯身扶住她的肩帮她站稳,柔声道:“还好吧?”

女孩儿像是扭到了脚,低头查看半天,随意点了点头,愁眉苦脸地抬头看肖文静,突然怔住。

肖文静暗道不好。

“王……”她张大嘴,一根手指抖瑟瑟地指着肖文静:“王……后——”

尾音咽入喉间,她颓然前扑,倒入肖文静怀中。

肖文静撑住女孩儿软绵绵的身体,苦笑看她身后还摆着挥掌下劈架式的公爵。

对望几眼,公爵先道:“法术的时限到了。”

是,肖文静再次苦笑,所以两人都恢复了本来面目,而她的知名度比公爵广,随随便便撞上来的也是自家迷妹。

“怎么办?”肖文静虚心求教。

公爵紧锁眉头,没有看她,也没有笑得很假,证明他同样束手无策。

幸好过度的恐慌令人们自顾无暇,没人多看他们一眼,也没人注意到在肖文静怀里的小姑娘是被人打晕。

两个人一筹莫展,眼见士兵越来越接近,顶着这两张招摇的脸,再白痴的人也不可能让他们混过去。

心一横,肖文静把小女孩儿轻轻放到地上,挺直腰,低声对公爵道:“我们拼了。”

公爵瞥了她一眼。

“别看我。”肖文静无奈地道:“我知道动起手没有胜算,不过他们应该不敢杀我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总比束手就缚要好。”

公爵确实也想不出其它办法,无声叹息,点了点头。

两人从人群后方悄悄往前插,各自瞅准包围圈的空隙,肖文静数了数,第一轮十四个兵,正好一人七个。

交换了个眼色,公爵率先不着痕迹地掩过去。

肖文静落在后头,鼓起勇气刚走两步,身后似乎有人轻声唤,她听不真,恍忽了片刻,忍不住嘲笑自己。

再次往前,距第一个目标五步、四步、三步……肖文静握紧右拳,刚提起来,后方传来一声大叫:“喜欢捏人脸的姐姐,你妹妹找你!”

这一声够生猛,所有人同样转头看去,肖文静刹不住脚,向前趔趄一步,差点倒地。

看过去时,出声的是坐在一辆豪华马车驭者位上的车夫,似乎这家主人颇有身份地位,车夫瞪着牛眼把看他的人一一瞪回去,包括士兵在内竟真的摸摸鼻子掉开视线。

身旁众人窃窃私语,肖文静侧耳听,原来是一位候爵家的马车。

名字有点耳熟,肖文静想了想,朝望向这边的公爵打了个手势,放弃原计划。

检查继续进行,正巧侧方一个妇人在拥挤中脱落了一只鞋,公爵殷勤地要帮她拾回,她红着脸直道谢,倒是没认出他。

公爵假意低头找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匕首,藏在鞋底,悄悄接近原定目标的士兵。

他一刀扎在那士兵的……屁股上,迅速闪开,捧着鞋假意回去还给那位妇人,士兵在他身后放声惨叫,上蹿下跳,周围众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尖叫躲闪,混乱如涟漪般扩散开去。

在其他士兵过来维持秩序前,肖文静先一步摸到马车前,车夫似乎早就料到,不等她出声,指了指车厢。

肖文静绕到后方,车门打开,少女的声音急促地道:“快进来!”

肖文静略回头,向近处的公爵打个手势,是福是祸她先闯,不行你自己走。

进了车厢,门立即“砰”一声合拢,骤然从明亮处转到阴暗,她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再过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明,看清眼前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脸色苍白,极荏弱。

“小姐,”肖文静疑惑:“我认识你吗?那句话是你吩咐车夫说的?你怎么知道……”

少女嫣然一笑,笑容似有光芒,照亮那张并不美丽的瘦小脸孔,“我是张小仪的朋友,伯爵夫人,侯爵是我的父亲。”

果然是一位侯爵小姐,肖文静正想继续追问,车外传来士兵在极近处的厉声叱责,她顾不得许多,拉开车厢门就想叫公爵,却被那张陡然放大的笑脸唬了一跳。

趁肖文静闪神的片刻,公爵钻进车厢,拉上门,握住侯爵小姐的手绅士的一吻,温柔地微笑道:“认识你很高兴,侯爵小姐。”

他话音刚落,车外突然传来士兵的大声喝问:“这是谁家的马车?打开车门接受检查!”

车夫响亮地道:“这是侯爵小姐的马车,我们家小姐身体有病,谁敢打开车门冒犯小姐,侯爵大人会亲手砍掉他的脑袋!”

侯爵小姐轻笑一声,车厢内所有人看向她。

“伯爵夫人,”侯爵小姐偏着头俏皮地瞧着肖文静道:“如果我能带你们出城,你拿什么谢我?”

肖文静直接问她:“你要什么?”

侯爵小姐眨眨眼,狡黠地笑道:“就要您最真诚的谢意,不够吗?”

“谢谢,”肖文静真心诚意地道谢,她也不怕侯爵小姐卖了她,要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离城以后的每一秒都是嫌来的。

侯爵小姐轻声欢呼,眼珠转来转去地看着肖文静和公爵笑得更开心,肖文静无奈地看她,她在现实中不认识这样的人物,实在猜不到这位小姐的心理活动。

侯爵小姐忍住笑,指着肖文静身后道:“那边的箱子里有几件衣服,你们赶快换了。”

肖文静转过身,公爵离得较近,早已伸臂揭开箱盖,表情立刻变得怪异。

外面车夫和士兵的争吵越来越激烈,肖文静无暇多想,挪动身躯接近衣箱,伸手就想拿衣服。

触手是带着凉意的光滑布料,很柔软,肖文静提到高处,定睛一看。

“女装?”

就在看到女装的刹那,肖文静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侯爵小姐所说的办法。

所以肖文静毫不犹豫地把宽大的丝绸长袍套在外面,又伸手进去解开了下摆的蓬蓬裙,谢天谢地这件袍子应该是侍女装束,所以比贵族小姐们的束腰紧身长裙灵活。

箱子里还有脂粉,肖文静胡乱弄些抹在脸上,将就整理好。侯爵小姐一直在笑,肖文静回头看了眼。公爵倒是也套上了长袍,可谁见过长胡子的侍女?

正想提醒他,车门处响起清脆的敲击,有人彬彬有礼地道:“王宫卫队第三小队骑士长求见小姐。”

肖文静看着侯爵小姐收敛笑容,抿紧唇,小小的苍白面孔上倒出现所谓“贵气”,冷冷地道:“第三小队骑士长,没记错的话是我父亲以前的属下,男爵的次子?”

“是。”那人不卑不亢地道:“侯爵军勋盖世,即使如今退隐,父亲仍常与我提起,对侯爵大人的崇敬之心从未改变。”

“很好。”侯爵小姐抬了抬下巴,“你要搜查我的马车?”

“不敢。”

侯爵小姐朝肖文静做了个鬼脸,声音仍是高傲冰冷:“你也知道我的病,虽说国王陛下有旨令,但在这里强留三天,你想我死吗?”

“不敢。”那人道:“侯爵大人想必已在府中焦急盼望,小姐此刻就可以出城。”

此言一出,肖文静和公爵同时松了口气,侯爵小姐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

“不过——”那人忽然又道,声音镇定如恒:“我会一路随侍小姐。”

侯爵小姐笑脸僵住,不假思索地“哗”一声拉开车门,吓得肖文静飞快抓了块布盖住公爵的脸。

“你!”侯爵小姐瞪着门外那个毕恭毕敬的青年,咬牙切齿地道:“你什么意思!?”

青年抬起头,眼睛平静的看了看她,视线微微偏移,看到了身穿女仆装的肖文静和公爵。

他低下头,淡淡地道:“小姐请起程吧,我会自行跟上。”说着挥了挥手,包围在马车四周的士兵让开道路,车夫“驾”一声,马车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侯爵小姐重重坐回车厢,狠狠拉上门。

城门开了一条缝,马车顺利驶出,后方很快传来蹄声,那位第三小队骑士长带了数十个骑兵紧衔在后。

这种……似乎不能算完全逃脱……

马车直驶向侯爵府,没办法中途下车,肖文静和公爵被迫继续扮演侍女,侯爵小姐说她在车内看到肖文静和公爵就想出这个办法,所以事先把侍女赶下了车。

闲来无事聊天,肖文静这才知道原来王子和张小仪的姻缘也是她撮合的,侯爵小姐有病不能结婚,只好把关于罗曼史的全部浪曼的想象都寄托在好友身上。

也因此,对于张小仪能够结识未来王后,侯爵小姐非常羡慕,她渴盼在自己注定短暂的人生里拥有更多传奇性的经历,在城门口见到肖文静和公爵,她不假思索便伸出了援手。

肖文静在暗自分析着侯爵小姐仗义相助的心理,一时闪神,手多动了下,听到“咝”一声痛呼。

她暗叫不好,因为与此同时,她其实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替公爵刮胡子。

怕再出现侍女接受检查的情况,公爵必须刮掉他的胡子,毕竟长胡子的侍女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的。公爵温和地笑着,说可以,但要肖文静动手。

侯爵小姐看热闹地递给肖文静一把裁纸刀,肖文静怀疑她已经脑补出关于她和国王、公爵三个人整篇的爱恨情仇,无从解释之下干脆什么也不说,接过裁纸刀,练习为公爵刮胡子。

真的从头练习,她这辈子还从未碰过男人的胡子,没想到第一次会是在“体验系统”营造的幻境里,是对一个虚假的NPC。

过程中走了神,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虽然轻,细长的刀口中血却迅速渗出来。

肖文静随手扯过包脸布没头没脸的擦,公爵在布下面闷声道:“好了。”

她放下手,软绵绵的布帛像水一样从公爵脸上滑过,露出额头、眉眼、鼻、唇、下颚。

阴暗的车厢内,他的轮廓与国王惊人得相似。

肖文静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脑中却在思念另一个人,她真实的爱人,他在现实中真实的模样。

公爵与她对视片刻,抬手遮住她的眼睛。

肖文静拨开那只手,他另一只手又盖上来,紧紧捂在她的双眼之上。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他的声音极低,怕是对面的侯爵小姐也听不见:“如果……你根本不是在看我……”

肖文静没有再动。

他的手停在她眼上,淡淡的温热掌心贴着微微颤动的眼皮。

“国王长得很像我,我比他年长,可是别人只会说,看,他可真像国王……大哥早逝,我排行在前,这王位本该是我的……”

公爵发出短促地笑声,续道:“父王临终前单独见我,我以为是传我王位,原来只是打破我的痴心妄想……我失去了你,失去了王位,他最后允了我封地,我选择最接近你的地方,瞧,我唯一能得到的,不过是这么一点点施舍。”

他缓缓放开手,肖文静睁开眼,侯爵小姐在对面兴致勃勃地来回瞧他们,肖文静看着公爵。

公爵静静地凝视肖文静半晌,轻声道:“为什么一定要他,我就不行?”

肖文静向后靠在车壁上,低下头。

对不起,她是真心感到抱歉。

我和你和国王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关系,我不该参与进你们的爱恨情仇,因为那都是假的……不,不能说是假的,应该说,那都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些人的故事,总之不是我的。

我只是一个闯入者,为了让我的朋友们以可笑的方式验证我的爱情。

比起你们,我的生活美妙得如同天堂。

所以我无论如何必须回去。

肖文静闭上眼,太累,不想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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