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
这几个字让君临天眉头一拧。
他坐在位置上，将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着，忽然道：“项夫人的状况如何了？”
白岫叹了口气，道：“她的状况不是很好，似乎已经进入了意志力溃散的时期，我这段时间里面项越始终都陪在项夫人的身边，伉俪情深，令人感动。”
“项夫人会知道哪里是尸兵的据点么？”君临天问道。
“我早已经问过了，项夫人并不知情。”白岫摇了摇头道，“如果她知情，说不定并不会走上这条道路……”
看着自己不人不鬼的模样，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接受不了。
“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和黄展接触较多的人，并不是项夫人，而是项老夫人。”
“项老夫人……”君临天淡淡眯眼，“她现在的状况如何？”
白岫想起那个整个都枯槁下去的老人，叹了口气，道：“项老夫人现在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俨然一个活死人，根本无法从她的口中，问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君临天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什么，道：“作坊附近的区域，仔细寻找过了吗？”
白岫一愣道：“无极宫使者回禀，他们已经将作坊附近的区域都看了一遍，并没有什么特别。”
“作坊里面呢？”君临天又问。
“也已经仔细看过了。”白岫道。
君临天缓缓站了起来，忽然问到：“你还记得吗，作坊附近设下的奇门遁甲。”
白岫双眸一亮道：“难道说，那里面还内有乾坤？”
“我怀疑如此，否则的话，尸兵从何处而来？”君临天点头道。
“那不如我去看看？”白岫建议，如果是奇门遁甲技术，白岫自认难不了她。
“不。”君临天摇头，白岫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君临天勾唇一笑，面具之下的眸子，宛若碧波般潋滟。
“我是说，我跟你一起去。”
白岫一愣，随后干干咳嗽两声，移开了视线。
这该死的家伙，有事没事，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只有我跟你，你愿意吗？”
“啊？”白岫一愣，小脸忍不住有绯色蒸腾而起。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
他要跟她去做什么？
似乎是看透了白岫的想法，君临天笑道：“如果带着其他人，说不定会令人起疑心，如果想要潜入晋朝皇城的作坊，人越少越好。怎么，你难道不愿意吗？”
白岫尴尬一笑，内心暗暗腹诽，自己这是怎么了，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去！”白岫咬了咬牙道。
“好。”君临天勾唇一笑，“你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就出发。”
白岫瞪了君临天一眼，转身就跑了出去。
只是白岫并没有回去自己的帐篷，而是来到了项老夫人的地方。
此时，项老夫人依旧呆呆坐在软榻上，除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整齐鲜亮之外，她的眼中没有一点光辉，一动不动，好像一个假人。
“项老夫人……”白岫低声唤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过来问您，您真的不知道尸兵的炼制地点么？”
项老夫人依旧目视前方，不言不语，保持着沉默，宛若没有生命的木雕。
白岫叹了口气，迈步走到了项老夫人的身边，坐下之后，轻轻拉着她的手，道：“项老夫人，我知道你现在心中不好过，但是如果您继续保持沉默下去，说不定有更多的人会因为这样，而丧生。”
项老夫人依旧沉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白岫再接再厉，道：“项老夫人，我知道你恨这个国家的人，很这个国家的一切，只是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无辜的。后楚大军已经战死了十几万，被尸兵杀死，难道您还想看就更多的人，死在那样的怪物口中吗？”
项老夫人眼神依旧昏暗晦涩，愈益不明。
白岫叹了口气，缓缓站起道：“过不了多久，我们会跟尸兵对上，你应该也知道，降龙骑的人，有很多都是以前的项家军，难道您真的忍心看到他们就此送死吗？这里面甚至还包括你的小少爷，你的儿子……你真的忍心吗？”
项老夫人坚定如冰的眼神终于闪了闪，有一瞬的暗芒划过。
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用沙哑的声音，低低道：“不忍心又怎么办？那些怪物，是没办法战胜的……逃吧，都逃得远远的，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项老夫人！”白岫咬牙道，“难道您忘记了，项家军的军魂么？在项家军中，是绝对不允许出现逃兵的！否则当年，项老将军也不会就此枉死，这么多的项家英魂，也不会就此被命运吞没。他们可以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但是他们却选择了死亡，想要用死亡，来证明自己的军魂！”
“那是他们愚蠢！”项老夫人忽然激动了，她瞪着一双眼睛，睚眦欲裂看向白岫道，“到底有什么！到底有什么比他的儿女和妻子更加重要！为了这样一个昏君！为了这样一群愚民！他们牺牲了自己！那我们怎么办？！那我们怎么办——”
说到最后，项老夫人已经有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脸色涨得通红，却又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噗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然而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停止不停地自问。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事情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为什么……”
“哈哈哈哈……可笑……可笑……他说爱的一切，我偏偏要摧毁！我到要看看，他会不会为了当年的选择而后悔！”
“哈哈哈哈……”
……
项老夫人不停大笑，可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猝不及防。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似乎在讶异着，许久之后，项老夫人支撑着自己的身躯，颤颤巍巍坐了起来。
紧接着，又时一片良久的沉默……
看着她略显凌乱的衣裳，花白稀疏的发丝，瘦弱佝偻的身躯，这一刻，白岫的心底忽然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疼痛感。
对于以前的项家军而言，他们的选择是大义凛然，但是对于项老夫人而言，那确是灭顶之灾……
一片良久的沉默，随后白岫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项老夫人……”
项老夫人终于缓缓抬起了头，赤红的眼，静静看着白岫，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可是，这个国家和君主，就这样夺走了我的希望和未来，他们又何尝不残忍？”
“项老夫人……”白岫低低唤了一声。
项老夫人有些艰难地靠在软榻上，慢慢闭上眼睛，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沙哑的嗓音，犹如儿时听过的松涛，高高低低，跌跌宕宕，缓缓到来……
“我们两个是青梅竹马，我们约定好要一生相伴，不离不弃……然而，他却背弃了自己的誓言，就为了这么一个腐败、没落的国家，我的怎么一群愚昧、自私的人……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他有这么多的身份，可最终这是这一条这样的路……”
白岫心头一颤，道：“可是，如果国将不国，有如何有家呢？保护国，不就等于保护家吗？保护百姓，不就等于在保护你们吗？”
“是么……”
项老夫人淡淡应了一句，嘴角凝出的笑容，有这么一点苦涩。
或许，答案早就在项老夫人的心中，只是这么多年来，她并不愿意去知道这些答案罢了。
项老夫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和白岫继续争辩的力气，她就这么安安静静，任由时间流淌，任由自己的生机一点点逝去，似乎要陷入永久的睡眠之中……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传来。
“娘……”
项老夫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向声音所来看去，来人正是项越。
是知道了一切真相之后，再也没有对项老夫人说过一句话的项越。
白岫看到，项老夫人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
虽然她说不悔，虽然她说不惧，可终究她内心还是有这么一块柔软。
“越儿……”项老夫人尝试性地开口，生怕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恨自己了吗？
不很她这一个手染鲜血，身负诅咒，心黑入魔的人吗？
不恨她这一个为了仇恨，为了报复，将良心都出卖给魔鬼的人吗？
项越的眼神极为复杂，他的心乱作一团。
一边他痛恨自己娘亲的手段和狠辣，痛恨她的残忍和无情，可另外一边，他终究是自己的娘亲……
无论如何，他的身上都留着她的血液，他没有办法否认。
当得知她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他的心也有如刀绞。
他终究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虽然他一遍遍对自己说，无论她获得了什么样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但是血脉亲情，又如何能随便割舍呢？
“娘……”项越低低开口，两三步走到了项老夫人的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项老夫人大惊，连忙想要扶起项越，奈何浑身无力，她只能痛苦道：“越儿你干什么？你快点起来！”
项越重重以头夺地，悲声道：“娘，孩儿请您不要一错再错，及早回头……一定还来得及的！”
听着项越沉痛的声音，项老夫人也是心痛难耐。
可是，她已经浑身染血了，她如何能够回头之路？
“项儿……你快点起来吧……”项老夫人哽咽道。
只是项越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一下又一下，重重磕着头，很快他的头皮便被磕破了，有鲜红的血从额头流下，顺着鬓角，淌落在了地上。
“娘，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无论您做错什么，身为儿子的我，都一定会为您承担的！娘……”
项老夫人伸手捂着嘴巴，看着项越血泪横流的模样，就快无法呼吸了。
“娘……您只要把您知道了消息都说出来，这就可以了！”
项老夫人摇了摇头，叹息道：“越儿，你不懂，娘身上罪孽，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无法得到宽恕……”
做这些事情，她何尝不害怕，何尝不惶恐？
可是她的内心，已经被仇恨完全支配，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翻然悔悟，原来自己竟然也能这般可怕。
可怕到，项老夫人根本不想承认，那个人就是她。
此时，项老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项越抬眸看向她，一双眼底蕴含着深深的疼痛：“娘，公子说了，只要是战争，难免就会有人死亡，就会有人颠沛流离！如果娘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孤苦无依！娘，你还有改过的机会，只要你把尸兵的训练地点告诉我们，你就可以拯救千千万万的人！以救抵杀，娘……”
“以救抵杀？”项老夫人忍住眼泪，低声问道。
项越心下一喜，重重点头：“对，以救抵杀……娘！请你不要放过这个机会，好吗？请你救一救其他的人，好吗？”
项老夫人眼神中充满了迷惑，喃喃道：“我真的可以吗？”
项越深呼吸一口气，再接再厉道：“可以的，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尸兵培养的地点到底在哪里？”
“我……”项老夫人仔细想了想，最终摇头道，“可是我并不知道……”
“娘！您再仔细想一想！”项越咬牙。
“我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当时黄展并没有将那些人全部都拉出作坊。”项老夫人肯定道，“所以我才会以为，那些人都被做成了……那些东西，没想到，他竟然以此为名，将流民都制作成为了蛊人！”
白岫双眼一亮，高声问道：“项老夫人，您此话当真？”
项老夫人虚弱颔首：“对，我敢确定，那些人并没有从作坊里面出去。”
如果他们当真没有从作坊里面出去，要么就是已经全部死了，要么就是有地道离开，再要么就是还留在原地。
从晋朝皇城之中忽然出现的尸兵看来，那里应该就是尸兵的炼化场！
白岫站稳身子，对着项老夫人深深鞠了一躬，道：“项老夫人，非常感谢您！”
随后，白岫道：“项越，接下来照顾项老夫人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言罢，白岫二话不说就从帐篷里面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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