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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洋书屋 > 郝克绿荷 > 第63章 道士
 
一道士示镜

明嘉靖15年,徐顾知直隶广平府江门令。这徐顾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其高祖徐玲丰在洪武时为参军,不亚于周颠、张三丰之流,天下知名,后遁入山林,不知所终,却给徐家积淀了几世的德财。他父亲徐硕苦心求学,后得一进士第,仕至太常寺正卿。徐顾由举人选授广平府江门县知县,靠天时人脉在江门御风鼓浪,无所不用其极,他上任伊始,县衙门前还有一些百姓前来鸣冤叫屈,但不到一年,就不见有人击鼓告状了,百姓之中流传着“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在江门得到了证实,这也是徐顾的办案准则。消闲下来以后,他把主要精力投入到了网罗钱财、编织关系上了,倒也乐得其中。那些绅衿富户、茅茨小儒,为求得赏用,竭尽巴结逢迎之能事,衙府门前,天天车轮马迹,执帖的、禀见的,出入不绝。

这天,衙役来报,有个叫东风不雨的游方道士在外面街上叫嚷,说自己有一面宝镜,能照出人的前生后世,几乎半个江门县城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前来围观。徐顾祖上大都相信道术仙法,因此之故他对此也深信不疑,听后马上叫人把那道士请了进来。

见那道士头戴龙虎扭丝金冠,穿杏黄袍,腰系丝绦,足踏皮靴,面若紫金,鼻挺口阔,两眼幽深,仿若能洞穿人心,手里拿着一把拂尘和一面铜镜,一笑一颦似乎还有些道行。徐顾说:“听说你这面铜镜可以照见人的前生后世,是否可与本官一看?”

术士不急不慢,先围着徐顾转来转去,鼻子不停地嗅着,咝咝有声。

“大人,不是贫道多嘴,有句话说出来不知道大人爱不爱听。”

徐顾说:“但说无妨!”

“大人有重疴在身,大去之日已不远了。”

徐顾听后并不惊讶,道:“何以见得?你说本官得的是啥病?”

术士摸了一下胡须,说:“大人得病在背,民间叫搭背,又叫鬼上身,这病可是疮在背、灶在心。一般庸医只治外疮,却不知是治标不治本。”

徐顾急不可耐地说:“高士可有良方?医好本官病症,必有重谢!”

“良方倒有,唯恐大人受不住煎熬。”说着,术士将铜镜摆好,“大人做过的事情已招惹了众多鬼煞,因此之故,您身上这疮沉痛无比。大人不妨试看。”

徐顾凑到铜镜跟前,只见镜面白光一闪,里面出现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场景:有受刑者屈打成招,有良家女被逼为娼,还有因交不起赋税当场正法的……一个个血淋淋的场面都是他一手操纵的,就连他自己看了也浑身发冷。

术士道:“大人,您现在身上流淌的是狼血,需要换成狗血,然后再换成牛血,最后才能慢慢长成人血。狼血的人善戮嗜腥,狗血的人执迷愚痴,牛血的人攀上枉忠,只有长成人血才能恢复人性。”术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嘿嘿笑着说:“大人,可曾叫贫道给你放一放体内浊血?”

徐顾惊出了一身冷汗,摆手大叫:“不要……不要呀……”

道士重新将匕首装起来,说:“大人,在你病入膏肓之时,可不要怪贫道故弄玄虚了,吾去矣——”道人拂尘一抖,一边转身离去,一边唱道:

休将世态苦研求,大界悲欢镜里收。

泪尽谢翱心意冷,愁添潘岳梦魂羞。

孟尝势败谁鸡狗,庄子才高亦马牛。

追想令威鹤化语,每逢荒冢倍神游。

随着声音的远去,道士已经不见踪影。徐顾有些懊恼,又有些后悔没挽留下道士,说不定他真的是一位高人,能治好他的病;可他的治疗方法着实令人胆寒。

这时师爷侯尚一早来问安,见徐顾一脸的倦容,知道他一夜没睡安稳,道:“大人,在下昨日求得一良方,可以一用。”

徐顾见到侯尚,如见救星,说:“师爷若有良方,本官绝不讳疾忌医。”

侯尚不但精通文墨,也是有名的郎中,精通岐黄,兼能针灸,江门县的人都信奉他的医术,为人们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却分文不收,有神仙之誉。自从徐顾得了这搭背疮后,确实给侯尚出了一个难题。搭背分红白两种。白搭背是公疮,只生一个,却十分顽固,所以下药力度要猛;红搭背是母疮,只要有了一个,就会产生出第二、第三个来,医治的时候要不温不火,治硬了它会反弹,治软了它会得寸进尺。徐顾后背的这个搭背疮,不但难以鉴别公母,而且还非常顽固,疮底红肿,不断扩散,已经有碗底大小了,一直往外流着恶臭的脓血,各种药物都试过,不见起效。侯尚翻遍医书,终于想起了用凤凰潭的毒水蛭治疗的方法。这凤凰潭水蛭具有很强的毒性,却又娇弱无比,一旦环境有变就会死亡失去药效。因此只能叫徐顾亲自到凤凰潭现场治疗,顺便泡一泡温泉。

侯尚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徐顾听说后十分赞同,立即命人备马,赶紧去凤凰潭。

二妓女飞镜

正是江南四月,草长莺飞,春光无限。

江门县令徐顾与师爷侯尚骑马出了县衙。自从得了搭背疮之后,徐顾十分在乎,他轻易不再去骑那匹心爱的白马了,据说得了搭背的人最怕白马汗,传说朱元璋为害死许达,假意看望用白马汗浸湿的毛巾擦拭许达的搭背疮,致使许达病重而死,所以徐顾坚持骑黑马。

凤凰泉就在风景秀丽的凤凰山中,徐顾来到江门上任已经四年了,在他任期将满之际,还是第一次去那里。江门县因鱼米之乡和丝绸贸易而富甲江南,是七品官员的向往之地,他们到任之后无不把这里当作过渡的翘板,搜刮足了,然后打通官路一步登天,因此徐顾在任这四年,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般来说,地方官员应该由吏部选派,但江门由于每年上缴朝廷大量的赋税,因此都有心腹之人担任。

徐顾因祖上为官人众,大有清正之名,他父亲徐硕赋性古朴,不徇私情,殉职在任,同寅有口皆碑。祖德浩荡的徐顾在官场根基深厚,再者他又精于算计,与官家周旋从来没有触犯刑律的把柄,因此之故官路畅通。为官以后,他深得官场要领,黑白通吃、左右逢源,这江门大小商家银号的背后都有他暗中操作,包括县城最大的妓院醉春楼也是徐顾开的。

江门县城一大怪,妓院挨着衙门开。这醉春楼的确为徐顾的高升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许多高官达人无不因红颜而失控,被徐顾利用下来。它不但有当红的本地妓女,还有从波斯运来的美女。每年波斯人贩都要乘船来江门交换美女,这种皮肉生意徐顾干得炉火纯青。江门大凡有些姿色的美女,都通过线人被记录在册,她们都没能逃过魔爪,不是失踪,就是进了醉春楼。那些失踪的无非被卖到了波斯。

此时,二人遛马来到了醉春楼下,突然一面铜镜从楼上破窗而出,斜飞着朝着徐顾的面门砸来,徐顾头一偏,铜镜带着风声砸在一块铺地石上,火星四溅。徐顾吓了一跳,差些从马上跌落。他抬眼一看,只见一扇窗子里探出一女子,她厉声骂道:“狗官徐顾,你不得好死!”说时迟那时快,女子纵身一跳,就像一只鸟儿坠落下来,咕咚一声,当场气绝身亡。

鸨母闻声带着几个打手闹闹嚷嚷下楼来,见到徐顾慌忙跪拜:“老爷受惊了,这小蹄子自打来到这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原来她早就有谋害老爷之心,真是罪该万死!”鸨母不停地抽打起了自己的嘴巴。

徐顾擦了一把冷汗,厉声喝道:“以后要出现这样的差池,小心我废了你!”

鸨母吓得脸色苍白:“贱人不敢,只求老爷网开一面。”

徐顾下马来到死者跟前,见她模样俊俏,国色天香,问道:“这女子是何人?”

鸨母皮笑肉不笑地说:“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就是醉春楼新来的雏妓小红,老爷您不会忘的呀?”

徐顾忽然想起,这个小红就是因为家中交不起官税被卖入青楼的。小红是东山乡人,当初被统计在册时,并没能引起徐顾的注意,后来他多次听到线人说这个姑娘不但模样千里挑一,还吹得一口好笛箫,出类拔萃、技艺非凡,假如弄到醉春楼就能独当一面。经打听,她家在东山种着好几亩山坡地,山坡地又在阳面,茶稻桑三收,因此徐顾特意给她家加了双倍的赋税,为了得到小红这女子,他还故意叫人装扮成黑熊毁坏了她家植株无数,直至颗粒无收。小红的爹娘因交不起赋税,只好忍痛割爱用女儿小红来做顶替。小红乃是一贞洁烈女,被逼无奈强行做了妓女,她只有一死来挣脱泥淖了。

这时,只见小红的身体动了一下,突然诈尸般一跃而起,朝着徐顾一头撞来。在场的人都吓得惊慌失措,徐顾也吓得面如土色,慌忙躲闪。与此同时,徐顾看见那面铜镜也跟着奇迹般突然翻转,强烈的反光火辣辣刺得他两眼发花,小红满是血污的头颅顿时撞了他一个趔趄,他脚下不稳倒在地上。众人退出了好远,只有侯尚疾步上前,将那小红的尸首一脚踢了出了数米开外。

师爷侯尚慌忙转身拉起坐在地上的徐顾,徐顾哆嗦着嘴唇指着铜镜说:“快,快看那铜镜也跟着显灵了!”

侯尚说:“老爷一定受了惊吓所致,那铜镜不是还在原地?”

徐顾擦了擦眼睛,果然看见铜镜依然反扣着,看来是自己刚才产生了错觉,可没有那束强烈的光线,他本可以躲过小红这一撞击的。他赶紧命人拉走小红的尸首去掩埋,然后莫名其妙地再次来到那面铜镜前,哈腰捡拾起来,见它不过是一面普通的铜镜而已,正面凹凸不平,背面锈迹斑斑,散发着一股铜臭之气,于是晦气地掼在地上,带着侯尚速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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