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靖将手中的勺子放下，他看着赵云薇，赵云薇的脸上带着些许好奇，眼睛里亮堂堂的，仿佛是天上落下来的星子，他想了一下，斟酌着解释道：“郡王府里的众人都是我从军以来的旧人，跟着我南征北战的，后来我封了北海郡王后，便让一批身子吃不消的人回了王府，替我打理。他们都喊惯了我将军，而且虽说我封了郡王，但依旧是领兵在外的天武军将领，因此，他们依旧喊我将军也是可以的。”
赵云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莫怪乎她总觉得这王府里的众人都有一股硬朗的特别气息，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现在想想应该是来自战场的烽火气息。
“那我”赵云薇张了张口，到口的话却又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
贺然靖见赵云薇欲言又止，他琢磨了一下，轻声道：“在王府里，你不用拘谨。今日开始，这王府由你做主，其他人也会听你吩咐的。至于你带来的仆从们，就按着你的意思安排。我可能在王府里的时间不会很长，届时，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询问一下陈禾与杨丽娘。”
赵云薇听贺然靖这么说，她愣了一下，她刚刚要说的话并不是这个，也不是顾忌往后在王府里的日子，对她来说，只要让她在府中吃好喝好就可以了。她要掌家干嘛？
她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我也不需要当家，王府里的一切，你照旧就可以，我带来的人都安置在我的院子里，院子里有小厨房，我就很满意了。”
赵云薇笑得眉眼弯弯，她想着自入了王府以后，府中最让她满意的一点就是，院子里自带小厨房，想吃什么，她都能让带来的厨子们动手煮给她吃。这时候，她倒是没有意识到，她的院子可就是王府的主院，也就是贺然靖休息的地方，昨日不过是因为突发情况，他才移到厢房里休息。
“我，是想说，那我往后也可以喊你将军吗？”赵云薇轻声问道。
贺然靖倒是没有想到赵云薇想要问的会是这个问题，他点了点头，道：“都可以，夫人喜欢喊什么都可以。”
其实，贺然靖也确实是更习惯人喊他将军。
赵云薇听着贺然靖的称呼，面上微微一红，笑了一下，道：“将军，快喝粥吧。粥要凉了。”
“嗯。”贺然靖拿起汤勺继续喝起了粥，温热软糯的粥顺着喉咙慢慢滑入胃里，让他冰凉的身子顿时就暖和了不少，唇中残留着淡淡的清甜。
不过是一小蛊粥，贺然靖没有多耽搁，等他喝完的时候，赵云薇本还想再给他添置一碗。因为想着当初在裕亲王府的时候，她记得贺然靖的食量不算小，只是她还没有添上，便听得屋外的敲门声。
“请进。”贺然靖似有所觉地沉声应道。
推门而入的正是先前退了出去的夏安和捧着药盘的秦琦。
秦琦入屋后，便将药盘放置下来，而后躬身行礼，道：“郡王，药好了。须得趁热喝。”
赵云薇看着桌上乌黑的药汁，浓郁而苦涩的药味随着这热气散发出来，顿时就盖过了屋子里浅淡的香甜的甜粥气息。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这药味，闻着就让人觉得苦涩难耐。
然而贺然靖却是习以为常地伸手端起药碗，面色不变地一饮而尽。药的温度是刚好的，只是这般温度便更是苦涩，入口的一瞬间，贺然靖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他将最后一口药汁咽下，口中顿时就充斥着令人反呕的苦涩滋味。他不着痕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冲淡一些口中的药味。
“郡王，还请多加小心。”秦琦收了药碗，而后对着贺然靖小声叮嘱着。他说的小心，是让贺然靖在行进间多加注意，莫要动了内息，莫要浮了气血，避免让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毒伤又崩了。
贺然靖自是听得懂秦琦的话，他点了下头，低声道：“是，秦大人费心了。”
他看了一眼时辰，而后转过头，对着赵云薇道：“夫人，我们出发吧。”
“好。”赵云薇纠结的小心思随着贺然靖的问话，便都暂时歇了下来。
两人往外走去，只是赵云薇走过去的时候，落后一步的夏安，轻声地对赵云薇提了一句道：“将军夫人，将军就劳烦您多看着点了。”
赵云薇抬头看了一眼夏安，清晰地看到夏安眼中的担忧，她愣了一下，又看一眼走在前方的贺然靖清瘦的背影，而后点了点头。
夏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悠悠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秦琦走了过来，对夏安道：“夏大人，我得回去了。”
夏安回头看了一眼秦琦，脸上忧色已经收敛了起来，他眼中带着一抹冷漠，而后清凌凌地道：“秦大人，回去如何说，我想你都知道。”
秦琦并不在意夏安的态度，他将袖中的药方放置在桌上，叮嘱着道：“这药方，每三日变动一次，拔毒从三日后开始，怎么拔毒，我想你很清楚。”
“后边我就不来了，来多了，总归是容易让人多想。”秦琦将药方压在桌上后，便徐徐往外走，走至门口的时候，突然又转身对着夏安，道：“夏大人，回去如何说我自有分寸，但你可别失了分寸。”
“好好想想你的主子是谁。”秦琦落下这么一句话，便大步往外走去。
夏安眼中寒芒微闪，他走到桌边，看着那数张药方，咬了咬牙，将压着的瓷碗拿开，只是手劲略微大了些，在瓷碗挪开的时候，便裂开了一道缝，而后越来越大，啪嗒一声，瓷碗裂成了两半，空落落地在桌子上晃着。
“唉”
出了屋子的贺然靖自然是不知道后边发生了什么，他走的步伐不快，却每一步都几乎一般大小。赵云薇跟在贺然靖的后方，她惊奇地盯着贺然靖的脚步，默默地踩着他的步伐往前走，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小跑着上前，伸手就塞给了贺然靖一样东西。
贺然靖只觉得手心里一暖，他下意识地握紧，低头一看，便见手心里是一颗包着糯米纸的米黄色的糖。他看了一眼赵云薇，赵云薇别开脸，轻声解释道：“药，我闻着都觉得苦，吃颗糖会好点的。”
说完，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一般疾步往前走。
贺然靖看着赵云薇走在前方略微仓皇的背影，轻轻地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便显出一丝清贵温润，而后他将那颗糖放入口中，甜甜的奶香味在口舌中绽开，将先前残留的苦涩气息都冲地丝毫不留。
嗯，很甜。
贺然靖的唇边勾着浅浅的弧度，他大步走了上前，与赵云薇并列而行。两人一高大一娇小，在晨曦的照射中，相携而行。
太阳从懒散的云层里完全钻了出来，将天边映照出了一片澄亮，光洒落在大街小巷里，将所有的建筑都笼在一片金黄之中。王宫的外墙是朱红色的，冰冷肃穆，红得如泼染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血一般。纵然是在这般温暖而亮堂的阳光下，也未曾褪去一丝的森冷赤红。
贺然靖和赵云薇下了车，他站在宫墙外，走向那朱红宫墙下的大门。
今天是赵云薇第二次来到这座王宫，她看着贺然靖走向那幽森看不到的大门，看着那仿佛是被鲜血染红的宫墙，她的内心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情绪。
那座王宫，好像一座吞噬人血肉的坟墓，而贺然靖仿佛就是即将被献祭的血肉，在这一瞬间，她的心里不知为何浮起一层难过，不是为自己，却是为那道劲瘦的身影，甚至，她升起了一股想带着人离开的冲动。
“夫人？”察觉到赵云薇没有跟上来，贺然靖不由地停了下来，转身疑惑地开口道。
听到贺然靖的声音，赵云薇如梦初醒，急忙走了过去。
贺然靖只以为赵云薇是对接下来的行程心有忐忑，他对于赵云薇的印象始终是停留在那个爱吃娇柔的小姑娘里，他放低声音，安抚道：“别怕，届时，拜谢过王上后，便有人会带你去王后那边，太子妃也在那边。她会照拂你的。还有，杨丽娘本也是宫中旧人，她对宫中规矩很熟悉，她会跟在你身边，如有不明白的，你可以询问她。”
赵云薇抬眼看了一下贺然靖，她可以感觉到似乎贺然靖对太子殿下很信任，这点令她觉得很疑惑。只是此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按捺下心头的疑惑，点了点头。
宫门的侍卫按例检查过以后，便恭敬地对着贺然靖行了一礼，而后退开放行。
随着贺然靖与赵云薇进宫的人不多，贺然靖只是带了陈禾与杨丽娘两人，而赵云薇也仅仅是带了俞姑姑和汤圆。
贺然靖带着杨丽娘便是为了赵云薇着想的，杨丽娘早年是宫中太后那边的旧人，后来到了年纪嫁了人，嫁的人恰好是天武军的参将，可惜杨丽娘运气不好，在刚怀上孩子的时候，夫君便战死沙场，她那时受了刺激，月份尚小的孩子也就没了。
多年来，贺然靖一直都对战死沙场的将士的遗属多有照拂，后来封了郡王后，见着杨丽娘一人孤苦无依的，便让人到了郡王府，帮衬着打理。因着杨丽娘是宫中旧人，对宫里以及王室的规矩都清楚得很，而且她与宫中的一些嬷嬷们都有交情，有她在赵云薇身边，这次的王宫之行，也会顺利不少。
轻微的脚步声在长长的正门之下回荡，因着高大城墙的遮掩，这正门之下一半裸露在要耀眼温暖的阳光之下，另一半则掩在了幽冷的阴暗之中。风从门中吹了出来，森冷的气息让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明明应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了，可是戎朝的天气依旧是冷冽得很。
赵云薇让这冷风一激，稍稍抖了下身子，脑中却回想起夏安先前说的，这戎朝冷冽的天气，并不利于贺然靖身上的毒伤休养。她往贺然靖那儿看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在这暗淡的光线下，最为显眼的便是贺然靖白中带着青的脸色。
贺然靖身上的气息也是冷峻得很，因此在他周边的人都不敢往他那儿多看一眼，这才无人注意到贺然靖的异常面色。也或许，有人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
赵云薇不明白贺然靖为何如此逞强，但是却从中明显感觉到贺然靖的处境极为不易。
“哒哒哒——”脚步声很有规律地在宫墙之下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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