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凝香到底惦念，便向这个叫春禾的婢女提出想去看珠璎。
春禾淡淡地扫了一眼凝香，似是片刻沉吟，才转眼对凝香道：“那嚼舌头的在午睡，小心跟我走吧。”
凝香很识得眼色，缓步跟在春禾后面。此时阳光正当头，路程亦不算近，脚下地砖绵延不断，鸟声四合，往来寂寂少人。眼前一处处楼台殿阁锁闭着，半掩在起伏不定的柳浪里。凝香走了一段，转到一个叫景辛苑的院子，只觉得自己就是个伤感而寂寞的姐姐，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了一种悲哀的神情。
景辛苑也是没人居住，内侍婢女更不会往此间随意走动，与凝香前面看到的无异，也是形同荒弃。她一迈进门槛，首先入目的是地面上铺着一方苇席，珠璎就趴在席上。在她身旁，放着一碗黑糊粥，粥已经凉了，珠璎也没理会。
“你怎么来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凝香，冲着春禾生气道，“一定是你引过来的，还嫌麻烦不够？”
“我看她确实关心你，所以带来了。”春禾嘟囔着。
凝香已经蹲在近前，一手揭了盖在她身上的薄毯，一只手按在胸口，隐忍的眼泪簌簌而落：“怎么打成这样？都渗出血了。”说着拿起放在一边的药膏，小心帮她搽药。
珠璎连连摆手，要春禾代替凝香。春禾不客气说道：“她喜欢做就让她做吧，又不是什么好身份。”
珠璎忙向她递眼色，示意她莫说下去。春禾也不再多说，只是站起来冲着凝香道了一句：“你快点，珠璎过几天会好的。这种事在府里很正常，你别大惊小怪的。”
凝香道别珠璎，跟着春禾回“趣香阁”。走过一道曲桥，春禾见凝香始终沉默着，忍不住说话：“别老沮丧的样子，让那死婆子看见又嚼舌头去了。”
凝香自责道：“也怪我，不应该去迂廊那边。”
“那是珠璎小，不懂事。她才来府里一年，什么都不懂。”
“这一带怎么这么冷清萧条？”凝香看春禾直爽，试探着问，“要是好好整理，一定很美的。”
“是啊，以前是美过，人一死就不美了。”周围无人，春禾说话从容。
“谁死了？”凝香不由自主地停止了脚步。
“以前的夫人，三年前不知怎的上吊死了。大约那是唯一走进主君心里的人。后来，是的人多了，便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春禾似乎察觉到自己多嘴，于是停下，不再说什么。
凝香瞪大了眼睛：“是在这里吊死的？”
春禾手指西边，撇撇嘴：“就在西院的树下被人发现的，吊了一夜了。他们把她抬出来时我都不敢过去，只是远远的看，听说脖子勒得很长，真可怕……”春禾四向张望，神情有点紧张。
那时春禾年龄也不大，活生生的夫人一夜间竟死了，时光倒转依然让她毛骨悚然。
“你看见她穿什么颜色的衣袍？”问这话时，凝香也紧张。
春禾看了看凝香，似乎感觉凝香的问题很古怪，但她还是不假思索的回答：“一件紫色拖地的，她是他国的郡主，自然穿得最好了。”
那时候不似如今安宁，国境边缘总是有些战争，疆域间烽火连绵不断，五年前，洛煌亲自率兵所向披靡。对方求和，洛煌撤军。一年后又恰逢联姻，那个国家送了个郡主来给洛煌。听说整个龙城花团锦簇、鼓乐喧天，热闹了好些日子。连凝香那里的百姓也是奔走相告，都说洛煌刚过免冠之年，却做了顺天心顺民心的大事，国家长治久安，岁稔人丰是指日可待了。
凝香万没想到那郡主只做了一年的洛煌妃就薨世了，来时风风光光，渲尽繁华，去后如飞花抖落无声无息。凝香在震动中惋叹，那个年轻的郡主，当她踏入龙城这块新土地时，可曾意识到此生的幸福正如前夕清月，冰冷的月光缓缓步入，只留给她一年的生命？
再后来，嫁进来的几个夫人，除了如今这位，又有谁能活的过新婚之夜？
有风泠泠，自围墙砖间穿梭而过。
凝香并没有因那晚如梦的幻景感到恐惧，回想起月光下那张精致而悲绝的脸，心想，郡主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毅然决然选择了这条路的？
“洛煌对她不好吗？”
春禾轻笑一声：“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我是服侍燕裳的，老听她叹息，说今晚王爷一定又宿在那个昭华音宫里了。”
“昭华音？她叫昭华音？”凝香嘴里呢喃着。
昭华音盘金龙凤刺绣的绫罗富丽繁华，这是一场世上最华丽的姻缘，在一个权贵与一个郡主之间，却如同晚秋的颓叶，转折飘落，败了。何等可惜！
“昭华音死后，洛煌又纳了凤舞，燕裳才有出头日子了。”春禾还在滔滔不绝，或许这种事在心底压抑太久，大有不吐不快之势。
春禾说着引凝香走过一道偏门，前面一棵大槐树下，两个婢女正在对立着争吵。想是以为这里无人，她们争吵的声音清晰可闻。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一个婢女怒冲冲道，“贴这东西没用，姨娘肯定起疑心。”
“那怎么办？总不能将毁了的给她穿，她一发怒，定要取了你我的性命……”另一个婢女带着哭腔。
这时她们猛地见到凝香和春禾走入，忙停止了争吵。一个婢女慌乱地将手中团成的东西藏到背后。
眼尖的春禾厉声问道：“你们后面的是什么？”
两婢女面面相觑，但还是乖乖地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春禾。春禾疑惑地摊开，原是一套石榴红暗纹绫合欢襦，大朵大朵的牡丹，左襟上新贴的一片金箔鸭纹闪闪烁目。
春禾凝看那一片金箔的鸭纹，微皱眉头，用手指一揭，一块被烟熏的痕迹赫然入目。两婢女见被春禾识破，双双跪地哀求。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